《山鬼与夜莺》 摸狗头 “后来呢?” 她摇头,微微一笑,“没有后来了,我也好多年没见他了。” 周琅瑄不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身子向后一仰倚着靠背,“我听我哥说,他最近一直在你身边晃悠,制造偶遇什么的,你不打算给他一个机会啊?” 乐恩摇头,已经很多年没见,记忆也早已淡忘,故人重逢而已,没必要搞得那么煽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没什么不好。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那个时候也总会在我面前说他……”周琅瑄声音逐渐低下去,后知后觉她现在并不想听到过多关于那个男人的事。 抱歉似的看向她,乐恩并没有在意过去,反问道,“你觉得,林端这个人怎么样?” “我哥说他挺好的,具体的,我也不是很了解。” 楼上逐渐躁动,几个人从楼梯上跑下来,抓着调酒师的衣领喊叫,房间目光一时集中在喊叫的中心里。 “走吗?” 二人站起身,周琅瑄拍拍她的手,“恩恩,其实这方面,还是你的手艺更好,真不打算继续做了?” 她笑,“算了,不做了。” 周琅行过来接她,乐恩与她说了再见,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手机一亮,是周琅瑄的消息。 ——恩恩,这些天麻烦你帮我养养香香啦。 香香是周琅瑄养的一只拉布拉多,今天一早被她敲开门,塞进手里,说是要与周琅行出去玩段时间,这只狗就扔给她了。 她不太会养宠物,不然这些年也能养个猫猫狗狗解解闷。 不过香香与她也熟悉,周琅瑄刚送来的时候,这条狗先是蹭她的裤腿,最后围着她摇尾巴,显然是认出来了。 她没想到动物的记性居然这么好。 她也算是这条狗的半个“妈”了,周琅瑄信不过别人,周琅行清楚林端的性子,狗放进他手里,没两天就得折腾死。 周琅瑄给她转了钱,乐恩没接。 回路买了些狗粮,香香在她家里住的次数多了,也能有些经验,比如它最喜欢什么品牌的狗粮她还是清楚的。 提着半袋子狗粮往家走,楼底下坐着个男人,与身旁的老太太说话。 她装作没看见,原地犹豫着要怎么走过去,磨磨蹭蹭的天快黑了。 手中的狗粮不轻,乐恩提的时间也长,掌心红红的几条线,她硬着头皮往前走,期盼男人千万不要看见自己。 他看见了。 即使知道结局是这样,哪怕远远听见了林端的呼喊,她还是一路往前,头也不回一下。 林端腿长,几步追上来,拉着她的胳膊,这一下力气不小,乐恩稍稍趔趄一步,借着他的力站稳了。 “我给你拿。” “不用了。” “给我。” 他的动作算得上抢。 这么爱干活就让他去干吧,乐恩进了电梯,他也跟着钻进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身高的原因,总觉得他的脑袋好像跟门框撞了一下。 乐恩偷偷瞥了他一眼,看他后背直挺挺,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住的楼层不算高,瞥完几秒,电梯门开,林端首先走出去,“以后电梯开门,不要着急走出来,身边如果有男人的话让他们先走。” 乐恩不说话,在包里翻钥匙。 哗啦啦的金属脆音,瞧见她手里的亮晶晶的一串金属,林端有些好奇,“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挺久的。” 她推开门,伸手去接他手上的狗粮,出于礼貌问了一句,“要进来坐坐吗?” “嗯。” 乐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确定的答案。 还真是一点亏不吃,她往后让了位置,抓狗粮袋子的手松开,给他找了一双拖鞋放在门口。 香香凑上来,在她腿上蹭来蹭去,乐恩忽略身后的眼神,把袋子里剩余的狗粮都倒进狗盆里。 “你这个喂法,狗会撑死的。” 乐恩一边摸着狗头,一边偷偷白眼,狗以为自己惹她生气了,垂下脑袋埋进狗盆里,吃得不如以前香。 “别这么说,你会吓到它的。” 林端在椅子上坐下,环顾她的家,房间并不大,三间朝阳,几乎都是暖色的装饰,窗帘也是浅浅的金黄。 乐恩给他倒了一杯水,林端沉默,看着逐渐放开肚皮的香香。 林端不大能习惯脚上拖鞋的触感,很明显的腈纶料子,他向来买纯棉。 “你家里经常有男人来吗?” 她自顾自打开电脑,开始批改学生的作业,“嗯。” “谁啊?” “我学生。” 这下他明白这双鞋为什么这么不舒服了,他以为是面料,实际上是大小,这双拖鞋实在是太小了,他的脚还要悬空一截。 大腿不时蹭着她的桌下,林端有些不舒服,翘起二郎腿来。 “你教多大的孩子?” “小学。” 香香抬头,眼睛对着林端转了一圈,转身凑近乐恩,跳进她腿弯里,与她一起盯着电脑。 林端认识这个狗,这是周琅行妹妹养的那只,刚买来的时候还是可爱的一个小团子,没两天长大了,变成一只长条不说,还很没有眼力见。 狗头抬起,蹭着乐恩的肚子,暖暖的,乐恩笑着摸它头,“你又看不懂,下次上课的时候是不是要带上你?” 香香又蹭她,脑袋搭在她腿上,慢慢闭着眼睛要睡觉。 林端没想到她这么招动物喜欢,看着狗与她亲近的动作,心中莫名翻腾些情绪来,“这狗跟你关系不错啊。” 她还是“嗯”,没了下文。 林端莫名怀念她在自己面前叽叽喳喳的时候,天天让她安静,如今倒是真的安静,居然只剩无穷无尽的沉默,没有话题。 周琅瑄打来视频,“恩恩啊,你回家了呀,你看我这件衣服好不好看?我之前一直不喜欢粉色,但是这一件我真的超爱!” 乐恩笑,手机举高了欣赏,“确实好看,很修身。” 这个动作吵醒了香香,屏幕里猛然塞进一个狗头,甩甩耳朵,乐恩继续道,“你看,香香也觉得好看呢。” 屏幕里女孩爽朗的笑,乐恩很喜欢她的笑声,明明笑容在另一头,可是此刻心情舒畅的多了自己这个人。 林端望着她的眼。 “没想到我哥这个老男人还算是有点眼光,一大把年纪了,审美没退化。” 乐恩笑她,“你哥才多大啊,你就叫他老男人了。” “都三十多啦,不老吗?” 乐恩摸着腿上温热的狗头,胳膊举着手机酸了,她放下来,屏幕里一人一狗。 周琅瑄让她多摸摸狗,据说摸狗头能发财。 二人聊了几分钟,基本上都是周琅瑄的声音,女孩间的话题总是变得很快,一旁林端有些跟不上了,一会说衣服,一会说三十岁的都是老男人,最后又说狗脑袋招财。 眼前散了阴影,林端在椅子上挪了位置,“你觉得她说的对吗?” “什么?” “男人三十岁,就是一个老男人了——你很赞同这个说法吗?” 乐恩摇头,“你觉得自己老吗?” 林端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老”,不过那时候,他也没到三十岁。 房间里两个人,年龄对于男人来说,算是劣势,她笑着,等待他的回答。 没抱什么希望,电脑上一张张图片划过,最后点击箭头,屏幕不动了。 “还没想好啊。” 林端倚着靠背,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他组织了几段语言,有反驳,有承认,最后他转了话题—— “缺钱吗?” “不缺。” 林端知道她现在一定不如以前,她走后,他曾去她的房间里看过,除了几件衣服,什么也没带。 起初他以为她是在与自己赌气,于是在房里等着,等了好几年她也不回来。 他想,自己把人弄丢了,那就自己去找,最后在这个小城市找到她。 在街上遇见的,林端以为自己认错了,脚掌黏在原地,而后注意到真的是乐恩。 他几乎是一瞬间的,得到了结论,乐恩过的并不好,侧影几乎没有厚度了,明明几年前身上还有点肉。 “我给你转一些吧,你一个女孩,一个人住,还是要选个好一点的地方,这里毕竟不安全,还有,我看你瘦的太多,其实——” “嗯?” 她打断他的话音,“谢谢啊,但是我现在挺好的,琅瑄会来找我玩,她不在的时候还有香香。” 林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他明确跟她说过,有什么需求就直接提出,不要憋在心里。 被拒绝了,林端脸上有些热,尤其是被一个女人拒绝了钱。 二人话音吵醒香香,一块柔软的毛发蹭着她的胳膊,乐恩放下手中的键盘,转而抚摸。 虽说这狗是周琅瑄的,但是一年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养在她手里,周琅瑄来接狗回去,狗甚至咬着乐恩的裤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这个小房子。 林端环顾四周,厨房前的那间卧室恐怕只能塞下一张床,难以想象,她给学生们做辅导的时候,这个房间会有多么拥挤。 杯子上没有热气了,林端抿了口水润嗓子,声音低下去,“乐恩,所以你认为,还是我的错是吗?你要用这样的方式跟我赌气。” 狗从她的腿上跳下来,在地上翻滚,四脚朝天,乐恩摸着狗肚子,心想,狗的体温是不是比人的要高,怎么这么热。 “没有,我没有生气,”乐恩抬起头,这次她没有笑容了,“我也没有认为是你的错,你在保护你自己,也保护了我。” 林端皱眉,“乐恩——” “嗯,我听着。” 他心中有怒气,在乐恩很早的时候偷偷离开自己,从此不再回来那一刻开始,怒气发酵于怀,散不掉。 这下他发现她变的不仅仅是身体了, 还有性格,此刻他的怒气在她的声音面前,更像一个正在杂耍的小丑。 等她批改了作业,收拾好电脑,抱着狗坐在原地与自己对视。 林端张口,“乐恩,我一直没有搞懂一件事。” “你说。” “我就是想知道,”他眯着眼,寻她面上的蛛丝马迹,“我想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或者我们可以换一种说法,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对父兄家人的依赖,还是……”他停顿,“还是男女之爱?” 当靶子 他问她的名字,问她的年龄,乐恩就是这么认识他的。 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小团子,周琅行笑他,行啊林端,你也算是小小年纪当爹了。 乐恩那时年纪小,将这句话当真,以为这是组织里的规矩,当天就在众人面前喊他“爸”。 他受了满脑袋嘲笑,抓着她的衣领将人扔进禁闭室里,警告她,“你要是再叫我一声爸,我就打死你。” 乐恩吓哭了。 因为他真能干出来。 哭个不停,众人听见了,又说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爹”,碍于脸面,林端开了门,乐恩眼睛哭肿了,红彤彤的两块桃子。 他忍不住笑,怎么,你是怕我把你扔在这不要了? 乐恩点头。 那你以后不准叫我爸。 叫哥哥呢? 也不行。 乐恩不知道应该叫他什么,他抓着她的胳膊将人从禁闭室里拖出来,迎面是眭燃。 眭燃瞄了林端一眼,好奇这个新来的姑娘,与自己相仿的年纪。 “师兄?” 乐恩下意识抬起头,终于学会了怎么称呼他,极小声的叫了一次“师兄”。 林端松开她,“叫什么?” 乐恩学着眭燃的语气,叫他师兄。 声音依旧小小的,周围若是再吵闹些,他怕是会听不见,林端点头,走在前面。 眭燃跟上去,只有两人脚步声,她转身,见乐恩还站在原地不动,趁林端没有发现,匆匆忙忙拉着她的手往前冲。 “我们要去哪?” “训练。” 乐恩不知道要训练什么,她猜自己现在的脑袋上一定冒着明晃晃的傻气。 训练场里的人不算很多,据眭燃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淘汰一部分人。 她不忘提醒乐恩,“叫他师兄就好啦,虽然说他这个人训练的时候没什么感情,不过也没比我们大几岁……我叫眭燃,我知道你,你叫乐恩。” 被林端捡回来两天,她随口叫爹的事迹已经传遍整个组织,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扔在她脑袋上,身边的眭燃也有一个。 “穿上。” 衣服不像衣服,被子不像被子,摸起来还硬邦邦。 眭燃刚想说什么,被林端一句话打发走了。 “过来。” 她跑过去,林端撑开黑色的布料,套在自己身上,布料的上层有两个洞,他手臂穿过,整理下摆。 “看清楚了?以后每次训练都别忘了穿,不然你会疼死。” 他走远了,摆弄着机器,乐恩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件黑乎乎的衣裳套好——简直不能称之为衣裳,像是钢板被卷成人体的形状,套在身上。 穿好了,她试着往前走一步,几十米身上就没了力气,实在是身上的铁皮太重。 “过来。” 乐恩尽了最大力气靠近他,这时发现身边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人不少,甚至有的还没有她年纪大。 林端拿起枪放在她手里,左手托着枪柄,右手控制扳机,林端托着她的手。 枪或许不重,但是身上的这块铁皮压着她的身子,胳膊居然比腿酸的更快。 林端眯着眼往前看,手掌连续几次抬高她的手臂,“掉一次枪,加练一小时。” 乐恩下意识咬舌头,他捏着她的脸—— “别咬牙,想象你的嘴里含着一颗糖。” 她嘴里渐渐起了血腥味,眼神乱飘,身旁没有脚步声了,大概林端不在身旁了。 “手抬高。” 乐恩下意识回头,林端走近她,弯腰道,“看见你前面的靶心了吗?射中,今天就可以不练了,如果你一次都射不中的话,那今晚就别吃饭了。” 靶心?小的根本看不清,她不明白这人究竟是师兄还是师傅,说话还摆着谱。 最后一次很靠近靶心了,乐恩头发湿透,她没有任何力气了,偏偏每次都差一点。 不过此刻她倒不是很讨厌他,至少这个人让自己穿的这层铁皮还有点效果,不然枪的后坐力足够让她后背撞在器材上无数次。 “起来。” 乐恩摇头,她没有一点力气,胳膊沉甸甸,举枪时甚至会肉眼可见的发抖。 林端没说什么,抓着她的衣领一把将人提起来,没想到人还挺轻。 她抬手擦眼角的汗,甚至有些汗水滴进眼里,酸出不少眼泪来,在林端看来,是哭了。 “哭什么,继续。” 折腾到天黑,乐恩最后一枪打在靶心与周边的交界上。 林端离开,她脱下身上的铁皮,整个人靠着墙,一点点滑向地面,现在,只想在这里闭上眼睛睡一觉,吃不吃饭的,已经不重要了。 况且她现在也没力气咀嚼。 身旁掠过脚步,眭燃拍拍她的脸,往她嘴里塞了块糖,“是不是很累?” 乐恩抿着一口甜,眼前逐渐清晰,眭燃陪着她靠墙坐下,“我刚来那会,也是他带的,他真的超级严格,那时候我还不如你呢,一枪都打不中。” “后来呢?” “不过他说,不吃饭的话,可以吃一块糖,这个办法还挺有用的,你下次试试。” 眭燃扶着她站起来,“习惯就好了,慢慢的你就不会觉得累。” 乐恩回了房间,一脑袋栽进被子里。 早晨,再被他拎着衣领扔到训练场上。 她一睁眼,已经八点多了,乐恩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推开门往训练场上跑。 她能想象到林端会用什么手段惩罚自己,比如让她穿三层铁皮联系射击,或是握着烫手的金属匕首吃饭。 眭燃握着枪,站在墙边躲太阳。 “出来干嘛?他今天不在……说是接任务了,”她从衣袋里掏出红色的橡皮糖,“草莓味的,要不要试试?” 不等她说话,眭燃快速将糖果贴上她嘴唇,“吃吧,反正他不在,管我的那个人也不在,咱们也能轻松一会了,多好啊。” 眭燃倚着墙慢慢坐下,看她握着枪射击,这些日子她进步飞快,子弹基本上不会远离靶心。 “他们都接什么任务?” “杀人呗,”眭燃用匕首插了一个煎蛋——训练手稳的基本功,“放心吧,你那个师兄不会死的,听说一次任务成功能赚好多钱。” 乐恩好奇,“能赚多少?” 她说不知道,少说几十万吧。 那林端还不得发财? 午饭后眭燃回房睡觉,乐恩握着枪站在训练场上,没穿铁皮的后果就是,她被枪的后坐力掀翻。 抱着满肚子的怨气,乐恩回房里翻出一盒彩笔,把枪画成了彩虹色。 笑嘻嘻的拿着彩虹枪打中了几十次,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是因为自己的成绩有多么好,而是因为这把彩虹枪看起来太耀眼。 “这么高兴?” 乐恩笑容凝固,林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走上前调整了靶子,红色的小点居然在远处上下左右的不断移动。 “移动靶,练吧。” 她乖乖穿上铁皮,接连几次当众出丑,意想中的笑声并没有出现,林端倚着墙,平静地欣赏她的焦躁。 “看清你的目标,假如你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她脱靶,林端从衣袋里掏出一颗荔枝,放在她脑袋上。 “要不要休息一下,给我做靶子?” 乐恩不明所以,直到看着林端拔出匕首,眼看着就要挥向她的头顶—— “不不不——我练我练,”她吓得缩了脖子,速度远不及他,头顶一凉,那块荔枝碎成两半,汁水浸透头发。 林端收了匕首,“那就继续。” 她转过身,眯眼,努力回忆他所说的要领,假如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一个正在跑动的,鲜活的生命。 越是这么想,食指反而僵直,林端靠近她,弯下腰,握着她的手腕—— “不敢下手吗?” 乐恩不说话。 “不敢下手,死的就是你。” 摁着她的手指,枪响,乐恩回了神, 林端弯腰,“来这这么久,可别一点长进都没有。” 练死尸 周琅行推开门,“林端,林端?” 乐恩吓得躲在房里没敢出声,林端不在,她也不敢说话,周琅行喊了两声便走了。 中午,她依旧躲在房里不敢出去,林端敲门,“乐恩,出来。” 看着磨砂玻璃前的黑影晃动,乐恩只想原地死掉。 “出来。” 拉开门缝,林端不在,下一秒,她就被人拎着衣领拖出房间。 “对不起……” 林端没说话,摁着她肩膀,乐恩乖乖在坐在椅子上,没想到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 “你叫乐恩?” 她首先看向林端,原以为自己的师兄此刻能说点什么包庇一下自己,没想到林端闭着嘴,一声不出。 她点头,对面男人笑了。 林端若无其事听着对方叙述她的罪过——毒死了周琅瑄六只金鱼。 林端猛地想起,今天上午自己差点住在厕所里的事,教她下毒,不过她好像分不清辣椒酱和毒药,他喝了一杯辛辣咖啡,喜提厕所一上午占有权。 乐恩脸色白了,此刻身边没有能帮她的人,唯一的林端也不出声,看起来不打算帮她。 她伸手偷偷捏他袖子,“师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个盒子里的是毒药,我看那个上面没有标签,我就以为是鱼可以吃的,对不起师兄,对不起……” 周琅行大笑,“林端,这些日子你都教了人家小姑娘什么啊,费了半天力气,就让人家小姑娘学会了枪法?” 林端微笑,“看来我疏忽了,她才刚接触毒药类,暂时还不熟悉,你妹的金鱼我赔。” 乐恩睁大眼睛,心猜他不知要破费多少。 周琅行戳戳她脑袋,“小妹妹,下次别忘了在盒子上贴个骷髅头。” 她不敢问林端赔了多少钱,第二天训练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来这没几天,已经让师兄损失了一大笔钱。 自己得接多少任务才能赚回来啊。 “是不是很贵?就是……那些金鱼。” 林端点头,“嗯,好几万。” 好几万?!乐恩两眼瞪大,林端抓起桌子上的匕首扔给她,“走吧。” 乐恩跟在他在身后,林端每天都是黑漆漆的一身,有时候接任务,也把自己裹得一身黑。 一个小房间。 里面摆着一个骷髅架子,里面还在不断往下渗血。 浓烈的血腥味,刺得她胃里翻江倒海,乐恩脚步慢下来不肯上前,林端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到尸体面前。 这具尸体还算新鲜,乐恩愣在原地,脸色青白,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血腥,皮肤已经消失不见,鲜红的内脏还在不断渗出血珠。 “找一找,看看这个人的伤口在哪里?” 乐恩捂着嘴,林端在她后背上轻轻捶了一拳,胃里撑胀感瞬间转移到喉咙里,压得她眼前模糊。 林端又捶了一拳,力度并不大,乐恩捂着嘴咳嗽,生理眼泪溢出来,嗅觉反应低了些,她可以直起腰看着眼前的一摊肉。 伤口……她指着尸体上半身的某个位置,“是这里吗?” 这具尸体是林端搬回来的,看着是个不错的料子,拿来给乐恩练手。 搬回来后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剥掉人皮,溅了一身血,怕吓到人还特地换了衣服。 乐恩还是很难适应,往前走,试着靠近死尸,她已经极力安慰自己忽略血腥味,奈何越是靠近,这股气味反而愈加放肆的往她喉咙里钻。 甚至已经感受不到血味,乐恩揉揉眼睛,眼角湿漉漉的被熏出眼泪。 林端推着她的后背继续靠近无皮死尸,气味变成生锈的金属味,乐恩试着扭动上身,无声反抗他的推动。 骨架里的内脏上有几个缺口,乐恩屏息观察,指着某个血肉模糊的区域。 林端点头,看她被熏得眼泪汪汪,将人往后拉了拉,自己走上前,手指抚摸那片密集的碎伤。 乐恩站在他侧后,林端像是忘记身旁还站着一个人,手指缓缓插入死尸内脏的伤口里再抽出,手指红了一截。 “你害怕?” 被说中心事,乐恩憋着嘴不出声,林端又将她拉进了,匕首指着内脏。 真正的伤口反而不会太明显,那些暴露在外面的,都是击打伤,这种紧合的缝隙,反而是钝器插入导致的。 她一知半解,迷茫着眼神点头。 林端没指望她一次就能学会,握着匕首向她展示动作。 眼前晃过一阵风,林端速度快到只剩残影,刀尖正好穿透肋骨之间,直直插入死尸的肺里。 也许是动作太快,“咕叽”一声,乐恩见刀刃被染上红色的血珠,林端向她解释,毕竟是死了一段时间的尸体,再怎么新鲜血也不会喷溅出来。 不过要是刚死的无皮死尸,或许还可以体验一下喷血的感觉。 “你来试试,自己去找角度,刀尖不要插到骨头上。” 乐恩握着刀柄,迟迟不下手,一想到自己未来会用这把刀捅一个活生生的人,胃里就莫名其妙的翻涌。 林端不催她,他知道她会自己催自己。 “噔”的一声,刀尖不偏不倚,正好扎在覆着浅红的白骨上。 她回头,林端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单单是让她继续。 连续两次扎在骨头上,乐恩试着第三刀—— 也许是捅的太深,血液溅出来,染在她小指上,她试着往外拔匕首,没想到这摊肉吸力不小,任她怎么用力,匕首也只是向外滑了手指宽。 林端握着她的手,边向后使力,边左右晃着刀柄,匕首很听话的往外抽,随着二人的力气活动。 半路,他停了手,匕首拔出的速度慢下来,乐恩学着他的模样,左右晃动,抽出后刀面满满的一片红。 “学会了?” 乐恩摇头,又点头。 林端很久没有遇到像乐恩这样的人,说她傻,脑子还算正常,说她聪明,也没看出来。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受训的疲惫感——除了体力训练外。 看她面色迷茫,林端故意问她,“一周的时间,能不能学会?” 乐恩回头,眼睛似乎在这一刻睁大,像是要下定决心。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林端转过身笑着离开,留她一人在房里,乐恩以为他又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抓着匕首跟在他身后。 脚步匆匆,林端远远透过玻璃望见身后一团小小的影子,站定转身,“你跟着我干什么?” 她一时被问住,眨眨眼,“可我是跟着你训练的,你去哪我就去哪。” 林端盯着她的眼,“啪嗒”一声,不知是谁刀尖上的血水滴落在地。 回神,林端笑,“乐恩,我手里可不止你一个人要训练,刚刚我已经给你任务了,在那个房间里练习穿刺,你没必要跟着我。” 她站在原地,望着林端的影子越来越小,自己一个人回了刚才的房间。 也许是折腾太久,慢慢的脱敏,乐恩看着眼前的赤红居然也不会恐惧了。 她还在不断的犯老毛病,刀尖屡次插在硬邦邦的骨头上,前几次还好,后来她逐渐失了耐心。 房间空空没有椅子,乐恩蹲在地上,几分钟后腿酸了,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抹了一把血,把匕首刀柄也涂得鲜艳。 所以他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手里不止自己一个人…… 乐恩站起身,走到窗边,最近训练场里的人多了不少,所以林端是接新人了吗? 如是想着,乐恩走出房间,握着带血的匕首去楼下,没见到林端,见到了正在偷懒的周琅瑄。 “我记得你。” 乐恩心知自己毒死了人家的鱼,在她身边总有些不好意思,周琅瑄似乎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坐在一个巨大的轮胎上。 “要不要上来?” 看她伸出手,乐恩不好拒绝,被她拉着爬上轮胎,手中滑腻的血染上周琅瑄的手。 她定睛看手心,趁着乐恩不注意,在她身上印了一个巨大的血手印。 “怎么了?” 周琅瑄笑着用肩膀顶她,“没事啊,就是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毒药都分不清。” 乐恩在心中怪罪林端。 借着乐恩身形遮挡,周琅瑄从口袋里掏出零食,“哗啦”一声撕开,捏着一小块贴上她的嘴唇。 她张开嘴,零食略带着咸味,嘴里嚼着咔嚓咔嚓,很脆。 “好吃吗?”她又往她嘴里塞了一个。 周琅瑄与眭燃不同,她喜欢这些脆脆的膨化食品,眭燃喜欢揣着各式各样的糖。 周琅瑄肚子里坏水不少,躲在乐恩身后偷吃,还不忘让她帮忙盯着,周琅行若是过来了,一定要及时告诉自己。 乐恩好奇,“你哥呢?你不是你哥带着训练吗?” 她点头,“嗯,但是我哥带的人挺多的,他一时半会也没空来管我。” “他们都会带很多新人训练吗?” 周琅瑄想了想,“不一定吧,有的人会带很多新人训练,有的可能就带一个。” 二人年纪相仿,周琅瑄倚着乐恩的后背,身后那人不老实,总是用手肘顶她身后。 乐恩从轮胎上跳下去,周琅瑄身后失去支撑,来不及调整,一只宽大的手掌立马扶稳她后背。 “……哥?” 周琅行收回手,周琅瑄差点掉进轮胎中间的坑里,乐恩手快,扔了匕首快速抓住了她的小腿。 “不训练,跑到这里来偷懒?” 话音里听不出怒气,乐恩心猜周琅行面对妹妹的时候,大概是没有脾气的。 她从轮胎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刘海还挂着一粒沙子,指责他,“休息一会而已,你说话有点难听了啊,我可没偷懒。” 周琅行戳她脑袋,“没偷懒?行吧,听你的,没偷懒。” 周琅瑄笑,偷偷把衣服里剩下的一小袋零食塞进乐恩衣袋里,被周琅行拉走了。 她偷偷偏头朝乐恩摆鬼脸。 眼看着身旁空空,乐恩倚靠着轮胎放空自己,再次走进建筑,找到装着死尸的房间,推开门,没见到死尸。 林端坐在一滩血水上,尸体躺在他脚边。 “去哪了?” 乐恩胳膊靠着门框,不敢上前,轻则批评,重则是什么,她不敢想。 林端从地上站起来,身上沾的血黏糊糊的耷拉在衣服上,乐恩垂着脑袋看脚尖。 意想中的骂并没有临到,林端也不是一个爱张嘴的人。 “你过来。” 乐恩走到他面前,二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林端知道她害怕,出于习惯,他此刻也有那么点享受。 还以为她在这里待了几天,熟悉了,胆子能大些,没想到自己还没说什么,她已经早早低头,等着惩罚。 林端扶起地上的尸体,原来的尸体被她戳得稀巴烂,他扛走扔了,没有新鲜的尸体,只好去冷库里找了个冰冻的。 她这时才注意到尸体换了,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林端整理好尸体,率先把匕首插进还带着冰碴的肺里。 刀柄很突兀的离开他的手掌,暴露在空气里,乐恩悄悄抬起眼睛。 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两人视线对碰,乐恩立马低头。 她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对方奚落。 尸体还泛着冷气,林端往前走了两步,他走路无声,乐恩只觉眼前阴影逐渐近了。 “我让你在这练习,你在干什么?” ……跑出去了,还跟着周琅瑄吃了点零食。 当然她是不敢说的。 手指捻着衣摆,乐恩脑袋几乎埋进胸里,林端上前,弯腰,低声询问,“乐恩,你是不是觉得,在这里活着很简单?” 她不说话。 头发挡住脸,林端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他原本就没打算离开这里,今天他原是打算给她做一天的训练。 出去给她拿个糖的功夫,乐恩就跑出去了。 看她刚才在训练场吃了周琅瑄的零食,林端也不打算让她过早吃糖,绕过她身侧,指着僵硬的尸体—— “继续练。” 尸体被冰冻许久,乐恩力气不如林端,一刀下去,陷进去的也只有一点刀尖。 她以为又扎到骨头,转身,眼神怯怯望着林端。 他面无表情,乐恩知道这是催促自己继续的意思,可是这句尸体太硬,她边扎边想,林端的力气怎么那么大,整刀没入。 身后安静,乐恩手臂酸痛,已经连续不停上百次了,她累的抖肩膀。 林端久久不出声,她以为对方离开,停下动作,原地蹲下。 “累了?” 没等乐恩出声,林端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匕首,语气缓慢。 “直到你为什么累的这么快吗,因为你的力气太小了,所以这种冰冻尸体你刺不透,还有,每次刀尖靠近尸体时,你的手都会向下歪一点,光是这一点角度问题,就足够让你损耗体力了。” 林端握着匕首向前狠狠一刺,只剩刀柄。 乐恩握着刀柄往外抽,任她怎么左右晃动硬是拔不出来,林端靠着墙,看她在一坨正在融化的冰面前费力气。 好在匕首往外挪了些,林端在她身后忽然问起,“你是觉得练这个很无聊吗?” 她停下来,“不是。” 确实很无聊,她不敢说。 他问不出什么,只当是乐恩年纪小不懂事,爱贪玩。 冰冻尸体使得插进去的匕首也在发凉,乐恩拔出匕首,下意识的抬高手臂,手臂猛地向前。 林端接了电话,乐恩放下刀,转身看着他,“你又要走了吗?” 他抬抬眉,没想到乐恩会问这个问题,想着要怎么回答才能安慰这个孩子。 不过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基本上也不会有童年,林端点头,“反正也这么晚了,你回去吧。” 乐恩不动,“天还没黑。” 对比林端小时候的训练强度,乐恩简直太幸福。 “去休息吧。” 地下室 后背带着血手印,乐恩跟在林端身后,她好奇除了自己,林端还会带谁。 从没想过这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天地,她回头,见自己已经远离建筑,眼前是一片矮房,很长,大概有几十米。 林端站在门口,正要开门却忽然转身,“你跟着我?” 来不及躲,她故作好奇,“我不知道要干什么,就跟着你了,我以为你要让我学一些新的东西。” 林端没说话,开了门,让她进去。 乐恩以为又是什么装着尸体的房间,进去后发现,房间空空,地上仅有一块木板。 林端注意到她后背上的血手印,站定了仔细观察,与他记忆里的一样——周琅行教周琅瑄学习匕首的时候,她就在自己哥哥身上印了不少。 周琅行引以为傲。 林端踢开地上的木板,露出黑色的洞来,他指着,“下去。” 乐恩弯腰望了一眼,底下什么也没有,也不见有梯子,不肯动。 “摔不死,”他迈进脚步,并没有掉下去,朝她伸手,“还不下来?” 乐恩学着他的模样,踏入黑暗,原来这里是有楼梯的,只不过被刷了一层黑色不反光的漆。 走了两三分钟,还是不见底,她心中隐隐哆嗦,闻见一阵奇怪的气味。 血味。 林端似乎已经习惯,她不知道这座巨大的地下空间到底有多深,但是里面的场景,足够渗人。 乐恩踩到地面,心还是悬着,这里像一间间的牢房。 林端不解释,乐恩跟在他的身后往前走,每一间牢房也只有几平米大小,里面歪歪斜斜躺着几个血肉模糊的“人”。 甚至很难称之为人,乐恩脚下晃着,像是踩在一片片的棉花上。 “害怕吗?” 她没有反应,林端反而笑起,“你好奇,这就算是你好奇的代价了。” 里面有几个男人,看起来年纪比林端大不少,他推开门,手旁几个椅子,摁着乐恩的肩膀坐下。 男人们得了消息,远处“咯吱”一声响,几个人抬着一块人肉进来。 许是经历了太多的刑讯,那块肉被绑在架子上时几乎没有喘息的反应。 “泼醒。” 乐恩看着浑身鸡皮疙瘩,一盆冷水泼上去,与那人身上的血混合一同流向地面。 林端张口要说话,走向她,“你要是害怕,可以回去,但是不要告诉别人你来过这里。” 乐恩摇头,明明手抖到肉眼可见,也绝不动一步。 此刻的恐惧并不能让林端感到快意,他蹲下来,面色严肃—— “不走?” 她点头。 远处的男人哼了一声,林端走远了,乐恩望着他的背影,很宽阔。 林端说话声音不大,乐恩几乎听不清,他每一次询问的声音都很小。 隐约听见几个音节,乐恩也拼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架子上的人终于发出了吼声,林端随手抓了把椅子坐下,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他喜欢人肉挣扎的样子,面上带笑,“还不说啊,你是打算把命都挂在这?” 男人呜呜几声,他的舌头刚刚被钳子夹过,所以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 林端摇头,身旁几个男人会意,用玻璃棒沾了酸溶液,在他二次撕裂的伤口上点涂。 这回乐恩听清了,男人在求死,林端不给他死。 溶液刺着他的伤口,像是刀刃翻卷皮肉。 他眼前画面模糊,脑袋发沉,看着即将要晕,身边的几个人立马在他的伤口上涂酸。 于是男人喊叫着再一次清醒,林端柔声询问。 叫喊嘶哑,乐恩小腿发麻,她试着去摁去挠,结果发麻的地方好像根本不是腿。 她站起来,林端扭头,“怎么了?” 乐恩走上前,不敢离他太近,“就是感觉腿上有点麻,还有点痒,但是找不到真正痒的地方,我没事。” 男人吐字不清,乐恩隐约辨认出几句难听的骂人话,林端大概也能明白。 被挂在架子上的人骂脏话是常有的事,听见这些字眼,林端反而坐下了,向她伸手,“过来。” 她试着往前走,在他手掌里放进半个指节。 “思考一下,假如现在坐在这里刑讯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 她摇头,不知道。 “想一想。” 男人的喊叫声并不尖细,一人摁着他的头,一人正在用钳子夹他的舌头。 隔得很远,她望见光下亮晶晶的血水,从男人的嘴角溢出,有些顺着钳子流下来,有些挂在嘴角。 一时想不起来,乐恩也不敢想,在宽敞的地下室里后背发凉。 手握钳子的人跑过来,瞄了乐恩一眼,林端点头,那男人很不好意思似的道歉。 “还是不行,那您看,是抬走还是……” 林端转头问她,“你想想。” 她愣在原地,不出一言,林端也不催,静等着她的话。 乐恩手指绞在一起,阴冷的地下室里被逼出汗来,嗫嚅着,“要不,先别问了吧。” 他点头,“为什么?” 男人们把架子上血肉模糊的人抬走了,男人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生命力,浑身不见骨头似的,双腿在地上拖出两条红色的线。 “我怕他死。” “你心疼他?” 乐恩点头,而后明白自己还是撒谎好,立马否认。 “不是,我是觉得,用那么重的刑,万一他死了怎么办,那我们不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吗?我没心疼。” 她头一回来地下室,又见了刑讯,满地的血,林端本来也没打算让她过早的接触这些。 眼下已经了解,也有些出乎意料,一个女孩子,难道不应该吓得尖叫吗?他只听见架子上那摊肉在尖叫。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账本,乐恩远远的看着,他用拇指摁了印泥,在纸面上落下手印。 “走吧,”他推开门,回到走廊里,乐恩乖巧跟在身后,林端偶尔慢下脚步,走廊也显得漫长无比了。 头顶将要触碰阳光,林端率先钻出去,一手揽着她的身子将人从梯子上拔出来。 于她而言,这算很是新奇的动作。 像拔萝卜。 林端打开门,让她先出去,还以为林端还要继续在里面折腾什么,一转身,见他盯着自己的后背。 “回去换一件,还有,还想不想来地下室?” 乐恩点头,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好学,更多的还是因为好奇。 林端往她衣袋里塞了一袋糖,紫色的包装袋,她猜测是葡萄味。 他蹲下,莫名的苦口婆心,“尽量不要吃别人给的糖,知道吗,出门在外,别人给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要小心。” 乐恩眼神茫然,记下了。 索命鬼 回了房间,脱下身上的衣服,身后的血手印并不大,周琅瑄的手指也不算很长。 抱着衣服和盆去了水房,凉水打湿衣服,乐恩用力搓洗后背上红红的手印。 大概是因为温度的原因,衣服上的血色变淡许多,她撑开衣服在面前抬起,浅红的印记还是难以消除。 回来的晚了,有些血迹已经干涸,乐恩望着面前的衣服,揉成一团塞进水里。 训练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水房里走了几波人,她倒掉盆里的水,继续搓洗。 眭燃过来的时候,水房几乎没有人了,中途乐恩停下来休息,胳膊已经搓得发酸,可是那块血迹仍然存在。 虽说训练的时候见血是常事,但后背印着血手印,难保自己不会成为训练场上的一道风景。 “还在洗啊,你这衣服——” 眭燃话没说完,乐恩没控制住力气,本就搓得几近透明的衣服彻底报废。 乐恩盯着撕裂的衣服,好一会缓过神来。 “不能穿了。” 眭燃坐在床边,看着她在箱子里翻找,找不到可以穿的衣服。 好不容易翻出来一件黑色的,结果太小了,穿上后不能抬手,不然会露肚皮。 一屁股坐在眭燃对面,“你说明天训练的时候我穿这个,林端会不会骂我?” “当然不会了,他带我训练的时候从来不会骂人,”眭燃从柜子里掏出衣服,递给她,“你先穿我的吧。” 乐恩试着套在身上,她与眭燃身形相差不算大,但是套在身上很明显能感受到这件衣服被撑开了。 “行走的衣架子,”眭燃笑,“你不应该做杀手,或许可以考虑练练身材,做个模特。” 乐恩以为她在哄自己,对着镜子摇头。 实际上在被林端领回来前,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巨大的建筑后面到底有什么。 进来了,每天握着枪,握着刀,这才知道自己要做杀人的勾当。 她换下衣服,准备去洗澡,眭燃早早钻进被子里,望着她的背影玩笑,“小心水房闹鬼哦。” 洗衣服,换衣服,浪费不少时间,乐恩打开花洒流出的水也不算温暖。 她站在水流下,看着身上的泡沫被冲掉,身上像是有什么东西也一并消散了,昏昏沉沉的犯困。 她空空一个人,被林端拉着手走进组织大门,他给了她一口热饭,向她介绍这里。 ——这里是组织,当然,你也选择不加入我们。 乐恩摇头——他早就料到她必定会同意,离开了组织,她也无处可去。 她在盆里找毛巾,手还没来得及缩回,灯就灭了。 到了断电的时候了。 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黑暗,乐恩蹲下来,可惜今天连个月光也没有,她摸着黑在盆里翻找。 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她掏出来,盖在头上,等着眼前终于有了轮廓,这才站起来,慢慢往门口走。 门怎么也拉不开,乐恩加了力气,门还是纹丝不动,她抬眼,对面什么也没有。 眼睛对黑暗的适应程度越来越高,乐恩眨眨眼,用力的往后拉门,门把手似乎颤了一下,依旧打不开。 她敲门,对面也在敲门。 透过玻璃,清楚可见对面的走廊,一片漆黑,没有人。 她敲几下,对面就回应几下,直到乐恩实在是没有任何胆量敲下去。 抱着最后的希望,她将其当做是某些人的恶作剧,比如周琅瑄。 “周琅瑄?” 没人回应。 乐恩后退几步,躲进洗澡的隔间里,蹲下身来,此刻她希望门后的是一个活人,起码林端教的那些格斗术还能用上。 如果是闹鬼,那她才是真的无助了。 花洒偶尔滴水,乐恩大着胆子抬头,脑袋上什么也没有,看来这里还算安全,门外可就不一定了。 以前在大街上听过不少鬼故事,无非是死人冤魂一类,乐恩此刻有些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了,毕竟自己才进组织没几天,尸体见了一堆。 蹲到腿麻,乐恩不想在湿漉漉的环境里待太久,刚洗完澡,过度紧张与环境潮湿,身上又是一层汗。 她扶着墙站起来,走向门边,敲敲门,这一次没有反应。 万一鬼在逗自己玩呢? 鬼应该没有那么闲吧。 乐恩干脆打开花洒,接着凉水冲了一下身体,把身上那层潮气冲掉。 一鼓作气,她握着门把手用力的推—— 门后什么也没有,乐恩一步步往前走,试着用无神论说服自己,再说了,自己天天与尸体打交道,那群鬼应该害怕才对。 安慰好像没什么用,她一路摸到房间门口,见到眭燃的脸,这才安下心来。 “我还没睡,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闹鬼了。” 眭燃跳下床,两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是我刚才的话吓到你了吗?哪来什么鬼啊。” 乐恩憋着嘴,刚才她蹲在浴室里几乎要吓哭了,想起林端的话——在这里少掉点眼泪。 眼泪生生憋回去,并不好受。 “对不起啊,那句话是我瞎编的,其实吧——” “没事。” 乐恩抱着被子跳到她的床上,“我今晚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眭燃不说话,乐恩以为她不愿意,爬着要下床,被摁了回去。 眭燃躺在外面,“都爬上来了,我还能说不同意?你明天训练穿着我的衣服,晚上还要跟我一起睡,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点好处?” “什么好处?” 眭燃笑,“给我点钱吧。” 乐恩故作苦恼,她现在可没钱,身上学的那点本事也不够她去偷去抢。 “我可不能做小偷,等我以后接任务了,或许就能有钱了,到时候再给你。” 眭燃叹气,“那我怕是等不到了……你说我要是死了怎么办?” 乐恩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敲她脑袋,“胡说八道!大晚上的非要咒自己,万一被门外的鬼听见了怎么办?” 眭燃笑嘻嘻的在床上蜷成虾米状,乐恩忽而想起这个问题自己也应该担心。 且不说自己能不能真的活到接任务的那一天,光是组织里的考核就够他们喝上几壶了。 这里的考核,一旦失败就会直接死,组织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活着脱离这里。 看她失神,眭燃捏着她的脸,“想什么呢,该不会怕死吧?” 乐恩点头说了实话,“其实你说的也挺对的,我也怕死,你说死了疼不疼啊?” 眭燃翻身仰躺,她没有自杀过,不知道,那群真的死了的人,也不会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话题进行不下去,乐恩闭上眼装睡。 身旁没有声音,她忽然轻轻活动了一下,“眭燃,你睡了吗?” 一双眼睛露出来,乐恩见她也清醒,与她玩笑,“你说,林端他们是不是经常杀人啊?那会不会半夜有一群鬼来索命?” “……说不定鬼也打不过他们。” 乐恩先是一愣,随即埋进被子里笑,笑到岔气。 “那他命挺硬的,那么多鬼都索不来他的命,他该不会长命百岁不会死吧?” “应该不会吧,他要是不死,岂不是打阎王的脸?” 两人的话题不知怎么聊歪了,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在林端一人身上。 眭燃比不过乐恩脑袋活络,好不容易睡在一张床上,借着这个时候也与她东扯西扯。 林端命很硬。 林端死不了。 林端能跟鬼对打。 林端有钱能使鬼推磨。 两人讨论到半夜,得到以上几种结论。 乐恩睡意彻底消失不见,笑得肚子疼,隔壁有人觉得吵敲墙示意安静,乐恩不得不捂着嘴,钻进被子里。 眭燃踢了她一脚,“我必须要睡觉了,明天要是训练犯困被井龙抓到,我就把你供出来,说你晚上影响我睡觉。” “别别别——” 乐恩闭上眼,数了六百多只羊,身旁的眭燃已经睡着了。 她或许是真的很累,眭燃进组织早,训练进度也快,井龙脾气也不好——这是她亲眼见到的,井龙手里不少新人,没几个能逃过挨骂。 相比之下,林端已经够温柔了。 早晨,乐恩迷迷糊糊的被眭燃从床上拉起来,她在乐恩耳边说,林端来啦! 所有的困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乐恩睁大眼睛从床上弹起来,眼前什么也没有。 她气的追着眭燃一路跑进食堂。 又来新人了,生面孔越来越多了,熟面孔偶尔消失,过几天又会出现。 但总有不幸的熟面孔,消失了,再也见不到。 今天训练场的人格外多,眭燃临走前朝她眨眼睛,“这衣服还挺适合你的。” 可惜训练场没有镜子,玻璃也脏的满是泥点。 “愣着干什么?基础两百发,赶紧练。” 乐恩还没来得及看清林端的脸,后者几乎就见不到影子了。 穿上铁皮——林端喜欢叫它防护服,乐恩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张口就称铁皮。 新人年龄与她差不多,有几个甚至还没有乐恩大,孩子的年纪对什么都好奇,听见射击的声音,纷纷抻着脖子往她的方向望。 林端喊了一声,孩子们噤声,低下头,斜着眼睛瞄她。 她渐渐降下速度,孩子们被分配到各个区域联系,真正在林端手下的,也只有几个人。 她偷懒了,两百发应该在二十分钟内打完,包括换弹匣的时间。 乐恩站在固定靶前,身后猛地一枪正好射中靶心。 “你在干什么?” “……训练?” 林端笑了,把自己的枪扔给她,“两百发速射。” 枪柄还留着他的手温,乐恩并不十分适应一把新枪,速射也不是她的强项,两百发不断,中间换弹匣时手抖,零零散散的时间加在一起,几乎超过十分钟。 手里的枪更烫了,乐恩握着枪不敢动,抬头时正好与他视线撞在一起,立马装傻躲开。 林端上半身倚着墙,嘲讽似的语气,“乐恩,你手里握着什么?” 她低头,“枪。” “那是枪吗?那是乌龟吧?我的枪到了你手里也是乌龟。” 乐恩垂着脑袋,听他奚落自己。 林端与其他人不一样,他向来不会骂脏话,但他嘴里也冒不出什么好听的东西。 他或许,也不会相信嘴上积德那一套。 “枪给我,”不等乐恩反应,林端一把夺去手枪,朝着靶子射击,几发过后他笑出声来。 “乐恩,这可是固定靶,实战的时候,你的敌人可不会站在原地等你的子弹。” 他把枪网上一抛,乐恩没接住,捡起来后,见他已经走远,对面还有一群看起来很小的孩子。 她气的举起枪继续射击,扣扳机没反应,发现没子弹了。 她扔了枪,原地坐下,浑身湿淋淋的汗。 新人们还在练基本功,林端教他们如何握枪。 “恩恩!” 乐恩刚回头,周琅瑄立刻捂住她的嘴,“千万别出声,我是偷偷跑来的,这里可不是我哥的地盘,一个人训练太无聊了,找你玩会。” 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小饼干,“要不要尝尝?” 乐恩摇头,这饼干颜色不正常,一看就知道里面掺了东西。 周琅瑄笑着在她面前把饼干收好,“你这长进也真是快,才刚把我金鱼毒死几天啊,现在都会分辨藏毒食物了。” 她分不清周琅瑄这到底是欣赏,还是讽刺。 她捡起脚边的枪,拍去上面的灰尘,举起来,换上弹匣,射中靶心。 “乐恩,说实话,你比我好太多了,我当初练射击的时候心烦,直接把枪踢飞了,掉在那边的池子里,还是我哥给我捞出来的。” “你哥?” 周琅瑄点头,“对啊,我哥。” 她把枪递给乐恩,“我哥教我很多东西呢,比如速射需要分批次练,而不是像你这样一次性打完两百发,林端没有教过你吗?” 她摇头。 “好吧,看来他确实不如我哥好。” 乐恩不大能理解周琅瑄的话语,前五十发子弹结束,周琅瑄坐在地上看着她的靶子,眼神飘忽不定。 追逐车 一上午上千发射击练习,乐恩脱下铁皮时差点瘫在地上。 倒不是因为有多么累,主要是肩膀和胳膊太酸,枪的后坐力次次穿透手臂肌肉,针似的刺她的骨头。 没有想去吃饭的感觉。 针线是周琅瑄借给她的,乐恩好奇周琅瑄为什么有那么多东西,她只会笑嘻嘻的用一句“秘密”带过。 两个人靠着建筑的墙,乐恩缝衣服,周琅瑄用匕首在地上刻字。 “你会缝衣服?” 乐恩点头,“会一点,不过缝好了也很粗糙,你看,”她举起手里的布料,线缠绕在一起,像钢丝球。 周琅瑄笑起来,“我什么也不会,除了打打杀杀的技术……不对,我会做小饼干。” 她拖着脸腮,好大的不乐意,刚才她拿出来的小饼干根本就没加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卖相难看些。 乐恩放下针,“可是看着很像掺了硫化物。” “手册上写,‘如果是食物变色发黑,首先考虑的是金属硫化物’——” “停停停,”周琅瑄捂着耳朵,“好不容易中午休息,我可不想听这些,背背背,我都快背吐了。” 乐恩不说话了,捏着针一点点穿过布料,将撕裂的两侧缝合在一起。 她强忍着不适感,还是咽下了周琅瑄做的那些小饼干,没什么味道,还有些硬。 还行,有点硬。 周琅瑄笑了,硬邦邦的饼干才好呢,硬邦邦的饼干最适合周琅行的嘴。 乐恩补好衣服,周琅瑄有点看不下去了,倒不是因为她的修补手法有多差,而是因为本就被洗到缩水的衣服,被她这么一缝,更小了。 像在腰上套了个腰带,幸亏衣摆不长,不然这身衣裳改改,还能做个连衣裙。 乐恩原地蹦一蹦,翻几个跟头,衣服还算没有辜负她,动作间偶尔露个肚皮也算可以理解。 “你不去吃点东西?下午还要训练呢。” 周琅瑄摇头,口袋里的小饼干已经吃完了,现在这个时候,周琅行大概也在食堂,她不想去看他的脸。 乐恩没想到衣服补得这么快,匆匆换上,一路跑去食堂。 人不多了,食物也不剩多少,她拿了块煎蛋就往嘴里塞。 也许是什么新的时尚吧,众人或许是这么理解,乐恩以为自己会成为食堂里的猴子被人围观,没想到并没有。 相较于看一个人的笑话,大家还是更关心自己的性命。 吃的太急,食物好像噎在喉咙处下不去了,她扶着墙一下一下的咳嗽,用力敲打胸前。 不知是谁在她身后一敲,喉咙里的食物居然往下动了些,她略微弯下身子,试图让身后的人再敲自己几下。 那人果然继续敲了几下,力气并不大,她也没有多疼。 转身想说谢谢,没想到居然是林端的脸。 “你的衣服……你没衣服吗?” 乐恩一只手偷偷伸向后背,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线,点头。 林端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 他没有张口哈哈大笑,但乐恩还是瞥见他扯动的嘴角。 她很讨厌男人这样的行为,捻着衣摆,垂下眼睫。 林端见她眼里被憋出来的眼泪已经慢回落,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喝了。” 乐恩乖乖喝下,什么味道也没有,她白白的一顿期待随着两口水咽下去了。 “吃完了?” 乐恩点头,其实她还想拿点吃的。 林端往外走,透过食堂的玻璃能清楚看到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加急脚步往前跑。 两人距离急速缩短,小姑娘停下脚步,原本极近的距离又拉开了。 循环往复,林端并没有刻意的加快脚步,两人身高有差,乐恩不得不时常向前跑。 林端带着她穿过训练场,接近训练的时候,训练场上不少的人,林端带着她从人群里穿过,一路来到大门。 他拉开车门,把乐恩塞进去。 “我们要去哪?” “出去,”后视镜里乐恩脸色并不好看,称得上惊恐。 乐恩张口,没出声,她猜测林端应该不会把自己卖掉,她学到的一身三脚猫技术也能挣扎几下。 窗外绿色的略过,乐恩惊讶自己居然很久没有出来过,几乎要忘记自己在大街上被林端捡回组织的画面了。 他抬眼,“想什么?怕我杀了你,然后抛尸?” 确实是这么想的。 乐恩没承认。 林端笑起来,声音爽朗,与窗外的风一样清凉。 乐恩垂下脑袋,听他的笑声,再没有多言多语。 停在一家店门口,她看不懂花里胡哨的外语,林端拉开门,“你先进去。” 她从他胳膊下钻进去,这里装修典雅,墙壁暗色,乐恩进门后忍不住回头看他的位置。 他拉着她在靠墙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店里没有人,乐恩偷偷捻着桌子上的花。 都是假的,布花。 “我们出来,是有什么任务吗?” 他摇头,“你现在远远达不到可以接任务的水平。” …… 二楼走出来一个女人,大概四十多岁,笑呵呵的站在二人面前。 林端站起身,乐恩立马与他一同站起,向她鞠躬。 “你带的孩子?” 林端笑,“嗯,新人,还算听话。” 女人弯下腰,盯着乐恩的脸上上下下的打量,林端拍了拍她的后背,“她也是组织的人,你可以叫她云姨。” 乐恩鞠躬,“云姨好。” 女人或许是没想到小姑娘的举动,半晌笑起来,拉着她往楼上走。 二楼走廊很窄,云姨推开一扇门,墙壁依旧是古典的深色,走廊或许是被房间大小挤占了。 女人拉着她站在房间中央,从抽屉里拿出软尺,量她的身体。 乐恩下意识回头找林端的身影,门口不见人,她默默回了头,身子僵硬到忘了转身。 云姨摸了摸她头发,“年轻真好,年轻就是好苗子。” 乐恩不懂她的话语,转身看她时,门口露出林端的脸。 于是所有的恐惧在他的脸后烟消云散了。 云姨感受到她的身体不再是硬邦邦的,收了软尺,在纸上记下她的尺码。 “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的款式?” 面前摆着云姨的相册,很厚,里面是她做的衣服,乐恩不知道要怎么选,抬眼望林端,他没看见,倚着墙看对面的冰淇淋店。 趁着云姨找样衣,乐恩抻着脖子找他的视线,正好望见对面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手握冰淇淋走出来。 “……我可以吃吗?” 林端没回头,“不可以。” 她想问为什么,从进了组织后接触到的零食只有糖和周琅瑄做的怪味饼干。 林端终于挪了脚,云姨抱着一怀抱衣服放在桌子上。 她好久没有接触这么新鲜的血液,被带到这里的,大多是上了年级的男女,鲜少见这种略有胆怯,还有好奇的孩子。 “……小姑娘皮肤挺白的,试试这个粉色的,那件浅绿的也试试,有什么地方不适合的告诉我。” 乐恩数不清自己试了多少件衣服,她几乎不需要动作,只要站在那里,等着云姨摆弄自己的四肢。 期间她不时瞥一眼林端,他把乐恩全权交给云姨,自己倚着墙往外看,偶尔找个椅子坐下。 ……居然不会吸烟? 乐恩以前在街上见过不少男人,他们在等待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比如吸烟。 云姨拉着她在镜子前站着,笑起来,“以后多吃点,不然就你这个身体啊,肯定要没力气的。” 她不挑颜色,也不挑款式,花花绿绿的衣裳套在身上,整个人的精神也鲜艳起来了。 “好看吗?” “好看。” 云姨问了他至少十几遍,林端也只有这一个回答。 问一个男人衣服好不好看,还不如问她今天射击命中率能不能达到百分百。 服务的过程里,云姨很明显的在享受,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浅色的衣服了。 如今压箱底的料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喜不喜欢?” 趁林端走神,云姨在她耳边悄悄问她,乐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先前在大街上谋生的影子似乎也被这几块料子洗干净了。 喜欢,特别好看。 她原是想让乐恩以后经常来,镜子反射身后的林端,云姨不得不把嘴里的话语咽下去。 谁知道这个孩子能活多久呢? 她用袋子包装好衣服,放进乐恩手里,她不敢接,怯怯的偷瞄林端。 “拿着。” 乐恩笑起来,接了袋子,朝着云姨鞠躬,“谢谢云姨。” 林端打开车门,乐恩心中有一点欢喜,她没想到林端带自己出来居然是为了衣服。 余光扫到对面的冰淇淋店,她才想起自己刚才忘记的问题,大着胆子问出来—— “我为什么不能吃冰淇淋?” 林端抬眼看后视镜,里面的小姑娘把心思都写在脸上。 “因为你要保持身体机能。” 她不知道什么是身体机能,冰淇淋店在她的视线里不断后退,后退,直至消失。 对于她的问题,林端感到好笑,他做好了向她解释什么是“身体机能”的准备,话在嘴边已备好,她却什么也不说,沉默的坐在后座。 他逐渐提了车速,乐恩只觉眼前景物后退十分快,她几乎来不及看清牌子上的字,林端便转了方向,进向另外一条街。 车速越来越快,林端始终没有离开市区,不断在街巷中穿梭,乐恩被他绕的发晕,胃里翻搅。 林端眼球转向后视镜,乐恩抬起脖子,往后看—— “砰”的一声,她吓得缩在座位上,子弹并没有冲破玻璃,只是留下了蛛网状的痕迹。 白花花的痕迹很快布满后玻璃,雨点般的声音在车身上响起。 林端放慢车速,几乎是贴着人行道,身后的车辆不断逼近二人。 一辆车趁机占据了马路另一侧,与二人并行,林端掏出枪,玻璃降下一个缝隙,子弹瞬间打穿对方驾驶位。 身后车辆紧随其上,林端盯着前方,车速快到几乎与马路围栏擦出火星。 “我要帮你吗?” 他抬眼,没说话,乐恩沉默的缩回脑袋,从身后摸出那把被自己涂成彩色的彩虹枪。 他会不会认为自己在帮倒忙? 乐恩握紧了枪,又松开,想来林端也没时间去分辨自己的举动。 他依旧没有出市区,乐恩转身跪在座位上,这时发现,防弹玻璃已经破了一个洞,只不过很小。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她将枪口放在破开的洞上,用力一按—— 同样是巨大的声响,乐恩没有任何瞄准,她猜测自己这一枪大概是空了。 “想帮我,前提是自己别死。” 乐恩在座位前蹲下,林端把靠近她的玻璃放下,冷声说,“想象他们是移动靶,你的目标是打掉他们的后视镜,或者轮胎。” 转弯时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几辆后车趁机围在后面,乐恩瞄了一眼,“车少了,他们会不会去别的地方堵我们?” 林端没回答,他们这次没有冲上来并行,只是距离越来越近了。 她正要抬头,车里突然钻进几颗子弹,落在林端面前的挡风玻璃上,乐恩埋进座位,听着后玻璃碎裂的声音。 好在后玻璃慢慢的裂痕,并未满地碎片。 他把乐恩身侧的玻璃降下一大半,乐恩手臂探出去,扣下扳机。 又是“砰砰”几声,子弹每次都擦着林端身侧飞过。 他们或许认为,这辆车里只有林端一个人。 乐恩胆子大起来,街头转弯时她来到林端座位后面,手臂从座位与车壁之间塞出去,这一次子弹落在身后一辆车的驾驶位上。 同样是防弹玻璃,林端好奇她为什么要来到自己身后放枪,但是此刻无暇多想,为了让她更好发挥自己,他把每一块玻璃都留了缝隙。 车辆晃动剧烈,林端也在帮她找角度,乐恩找跟着他的晃动频率,想象着训练场上的移动靶—— 巨响。 后面车辆的一个后视镜碎了,不过对他们来说好像无伤大雅。 身后的车好像根本不会停下来,乐恩从后座爬到前座,林端以为她在发疯。 “你干什么?!” 她不说话,就要往林端的怀里钻。 他放下座位,身体后仰,这时才发现乐恩居然也会动点小心思。 她与自己相迭在同一个座位上,身后追逐的子弹很难碰到她,两人发射的子弹来自同一个方向。 她在保护他。 他一手揽着她的上身,“弹匣在那里面,需要自己拿。” 乐恩撇了一眼,林端再次将车靠近路边,放慢速度,只是这次身后的车不再上前,只是距离缩近不少。 他突然踩了刹车,惯性作用下乐恩向后仰,后面的车似乎撞了上来,林端再次加快速度,听着几辆车不断相撞。 “我们要回去吗?” “现在还不行。” 他猛地加速,乐恩摁着胃,身体又靠在他的胸前。 她歪着脑袋要往外看,被林端摁了回来,“你就不怕被一枪砸在脑袋上。” “我想看看后面还有没有车在跟着你,而且,你的后视镜也被打掉了……” 后面那句话她没什么底气,因为林端脸色不好看。 他带着她继续绕圈子,大街上一辆残损的车跑来跑去,很难不引人注目。 林端闯了无数个红灯,乐恩不敢笑,这里的马路分布的方方正正,路过某个路口,一辆车正在调头。 她还没反应,林端已经举枪,一枪打在车的轮胎上,随后又补了几枪在驾驶座上,快速离开。 胡椒粉 车再一次绕道云姨店门口,这一次马路上安静许多,乐恩试着从他怀里抬起头。 “我挡到你了吗?” 她又往后座爬,半边身子挂在驾驶座与副驾驶之间,座位之间的缝隙正好卡住她的腰。 向前动不了,向后她也不好意思,乐恩挣扎着,被林端抓着衣领摁在副驾驶上。 “坐着吧,说不定一会你还能帮上我。” 她乖乖坐在副驾驶上,林端依旧在绕圈子,乐恩拆下空弹匣,从他的车里拿了个新的。 偷偷瞄他一眼,乐恩小偷似的把枪换好,转头看向车后。 街道似乎因此空旷许多,林端加快了车速,两人绕着城市绕弯子,乐恩不见后面有车跟着,索性坐在副驾驶两手托腮。 “你以前经常这样吗?被人追杀?” “嗯,”他点头,“但是今天是个意外。” 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这些人或许并不是来追杀他的,大概也是同组织的人,自己只不过是撞错了枪口。 “什么意外?” 他不说话了。 更大的意外是,乐恩的训练居然真的有成果,至少她手里那把彩虹枪不是一个摆设。 转弯时余光瞥见小姑娘拖着脸,表情像是后怕。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害怕吗?” 乐恩摇摇头,“不怕,但是不要拍我的脑袋,拍脑袋会长不高的。” 林端又在她脑袋上拍了几下,乐恩嘟起嘴,很不满意他的行为。 “真的不怕?” “真的不怕。” 林端收回手,把自己的枪扔给她,“帮我换个弹匣。” 乐恩动作很慢,手指向内一摁,弹匣顶部斜角对准握把插槽,用力向上推,听见熟悉的“咔哒”音,随后拉了一下套筒。 “好了。” 至少林端不会为难她,乐恩胆子大起来,在他的车抽屉里翻出一个软布,没问他这块布做什么用,直接拿来擦枪。 林端陡然想起周琅行要周琅瑄帮忙换弹,结果周琅瑄直接扔了他一把新枪。 枪面是光滑的金属包裹,乐恩擦去所有的指纹,光线下,他的枪荧荧发亮。 渐渐适应了车速,乐恩高度紧张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眼皮也越来越沉,眯着眼就要睡去。 眼前迷离着,还有一种她说不出的声音,乐恩强撑着睁开眼,见到的是正襟危坐正在开车的林端。 他不会控制她,暂时安全的情况下,乐恩闭上眼。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林端不答。 乐恩不喜欢林端这个性子,问什么都是按着他的心情回答,高兴了能赏你几句话,不高兴瞥一眼都不愿意。 她换了个姿势,上身一扭,脑袋“砰”的一声撞上玻璃。 “醒了?” 周围没几个人,车内也没开灯,黑魆魆的环境里乐恩只能看清他面上两只眼睛。 好像有荧光。 林端手臂伸向后座,抓着她一袋子衣服扔进乐恩怀里,“随便找一件,换上。” 他开了车门,出去了。 “你去哪?” “我不走,你赶紧换。” 光线不足,也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乐恩在车里随手抓了件衣服套在身上。 她换好,打开车门跳下去,林端坐在不远处的树下面,她走近了,见他后背上有一只虫子。 她抬手向下拍,没想到虫子比她的速度更快,“啪”的一声,林端转头,“换好了?” 他转过身,乐恩注意到他的衣服也换了,出于好奇她张口便问,“你什么时候换的?” 林端低头,“你睡觉的时候。” 他走向车,乐恩跟在他的身后,林端收拾车里的弹匣和所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又从后备箱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袋子。 东西都塞进去,林端在她面前蹲下,乐恩迷糊,“干什么?” “上来,别问,以后我会解释。” 乐恩爬上他的后背,林端一手揽着她的身子,一手握着巨大的口袋。 她不知两只手要怎么放,上一次被人背着已经是很久以前,久到她不记得,忽然趴在一个人的身后,突兀到让她莫名手足无措。 两人逐渐走出层层黑暗,马路上亮了路灯。 林端放下手上的口袋,一手抓着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也是如此。 乐恩手臂环着他的脖子,林端拿起口袋,“手要这么放,懂了?” 她点头,“嗯。” “没被人背过?” “有过,但是不记得了。” 林端背着她来到路边,她这时才发现二人始终没有离开市区,只不过这条街在市区的边缘。 乐恩在他后背上扭了扭身体,林端手臂力气大的惊人,压着她的大腿有些发麻。 他轻轻在她腿上拍了一下,“别动,过会要是有人问你是谁,我就说你是我妹妹,如果没人问,你也别多嘴。” 乐恩“嗯”了一声,林端说什么,她自然都会去做。 他在云姨面前没有撒谎,这个新人确实很听话,不会给他惹太多的是非出来。 但她也不算新人了,在她之后,又来了不少年纪更小的孩子,相比之下,她也算半个前辈。 一辆车在二人面前停下,下来一个男人,脑袋上没有头发,光溜溜,路灯下能反光。 “出来还带着孩子?你这是把哪个女人的肚子搞了?” 林端面色不改,仍旧是浅淡的笑容,“麻烦你来一趟了,这是我妹,不是我孩子。” 男人开起玩笑乐此不疲,瞟一眼乐恩,“也是,你的年纪生她——” “好了,麻烦你了。” 林端把乐恩放进后座,路灯下,乐恩看清那人的长相,脑袋光溜溜不说,脸上还有一道疤,斜着穿过整张脸。 她缩在座位上,林端与他招了手,发动汽车离开。 “怎么不说话了,困了?” 乐恩摇头,刚才她在车上睡了那么久,困意已经缓解了不少。 但是要说什么呢? 林端望着后视镜,乐恩握着手里的枪,手指偶尔拂过自己在枪柄上画的一朵小彩云。 玻璃窗外路灯不断倒退,连成条条光线,一点点流进她的眼。 “……你受伤了吗?” 林端下意识看向手臂,“没有。” 天聊死了。 “刚刚那个人是谁?就是给你送车的那个人。” 林端抬眼,小姑娘总是有那么点的好奇,眼中有一点好笑,还是耐心解答了,“自己人。” 乐恩点头,林端笑出声,“怎么,你怕他?他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才把头发都剃光了而已,并不是不长头发。” 她自知找不到话题,从进了组织到现在,与林端的对话大部分都是训练,鲜少有这样闲谈的时候。 车子一转,林端带着她进入车库,黑漆漆的环境里,乐恩忽然想起自己洗澡闹鬼的事。 他开了车门,乐恩动作慢吞吞,林端等不及,抓着她的胳膊将人一把从车里捞出来。 晚上空气清凉,乐恩在他身后跑动,脚步声也清亮起来。 “饿吗?这个时候,也不知道食堂还有多少吃的,”他拉着乐恩往食堂的方向走,他腿长,迈步也长,乐恩必须得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林端停下脚步,撩开食堂门帘,“进来吧。” 果然没有多少东西了,桌台上还剩下几个圆圆的小包子,乐恩看了一眼,打算今晚饿着了。 “你吃吗?” 乐恩摇头,说什么也不愿在食堂里留着。 林端拉着她往回走,乐恩死死抓着他的手,自打在浴室头一回见了闹鬼,每晚她都要拉着眭燃一起睡。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你要在这等着我,还是跟我一起去?” 乐恩抓着他不放,二人手心擦出一层汗。 他无法,由着乐恩跟在自己身侧,带她去了自己的房间。 与他们这些孩子住的地方完全不一样,林端的住处什么东西都有,包括整整齐齐的厨具。 “你会做饭?” “嗯,我简单做点,你将就吃吧。” 乐恩坐在沙发上,从这个角度,远远地能望见训练场的一角,那里还有几个小孩子在训练,看起来年纪很小,大概是因为白天训练不合格。 她往后靠了靠,林端人影在厨房里晃动,偶尔闪过。 他的体型远比她大许多,刚才乐恩趴在他后背上,两侧还能再挂上几个人。 黑乎乎的上衣,黑乎乎的裤子,林端永远满身黑色,她看看自己的衣服,好歹在房间里也算一抹亮色了。 油烟机反射身后的小小身影,乐恩坐在沙发上晃着腿,在他转身时,沙发上坐着的人又变成了一动不动的,乖巧的小孩子。 林端走出来,去袋子里掏出她的一包衣服扔给她,又翻出来被涂得五颜六色的枪。 “好好拿着,都是你的。” 乐恩握紧了枪,上上下下的检查,林端提着袋子开了门,不知要去什么地方。 她以为自己又要一个人待在一间空旷的房子里,站起身朝他跑过去,“你去哪?” “收拾一下弹匣而已,很快回来,你先回去坐着吧。” 门几乎是抵着她的鼻尖关上。 好在房间里灯光明亮,她回到沙发上,几秒钟就要往身后看一眼,总觉得后面站了什么东西。 她不怕真人,怕半真半假的人——也就是鬼。 厨房里油烟机发出提示音,乐恩一激灵跑向厨房,站在门口不知应该做什么。 油烟机上亮着几个灯,一个红色的灯正在闪,乐恩不敢乱动,站在机器前盯着闪烁的光亮。 她试着伸出一只手指头,踮脚朝着某个正在发光的灯按下—— 没反应。 乐恩不死心,手指摸到几个凸起的按钮,按一个没反应,她试着按下其他按钮。 油烟机突然发出巨大的尖叫,乐恩吓得立马退出厨房,关上门,可是刺耳的声音不断的穿透玻璃,直直扎进她的耳膜。 她在厨房门口急得直跺脚,林端会不会以她弄坏机器为由打她一顿? “怎么了?” 她睁大眼睛,“那个,一直在叫。” 乐恩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走路关门听不见声音。 林端走进厨房,以他的身高不需要踮脚,手臂甚至还在半空打弯。 “只是时间提醒而已,下次别乱按,去坐着吧。” 乐恩乖乖回了沙发上,林端端着两个白色的小碗走出来,放在桌子上,见桌旁没人,转头道,“饭桌在这,赶紧过来。” 碗里是透明的蔬菜汤,还飘着点绿油油的菜叶。 乐恩后悔,早知道还不如去食堂啃包子,或者饿肚子。 汤什么味道也没有,面前若是周琅瑄或眭燃,她会大胆“嘲笑”,但是眼下可不行。 林端的性子她摸不透,看他杀人下手快狠,乐恩嘴边的话随着汤一起流进肚子里。 她喝得速度很慢。 林端几口咽下,乐恩碗里还有一半,见对方瞄着自己,乐恩立马垂下眼,装作很好喝的样子,逼着自己大口大口往下吞。 她怀疑他连盐都没加。 乐恩停下吞咽,换气,林端依旧站在她对面不动,盯着她发红的脸。 “不好喝吗?” “没有没有,”乐恩摇头如棒槌,“很好喝的,真的。” 假的。 看来撒谎也需要训练,林端厨房里没有什么调味品,他随手拿出一瓶胡椒粉,往她的碗里撒。 刺鼻的胡椒粉被她吸进呼吸道,鼻子发痒,乐恩下意识闭上眼,胸口一涨—— 一个巨大的喷嚏。 鼻孔瞬间轻快了,乐恩眼睛湿漉漉的,她揉揉眼睛,喷嚏好像会传染,眼前的林端忍不住,背过身也打了一个。 该不会是,她的喷嚏把飘在空气里的胡椒粉喷到他的脸上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你——” “我没事。” 林端打断她,收起胡椒粉,回了厨房。 蔬菜汤 他送她到宿舍楼底,这个时候已经熄灯了,乐恩看着黑漆漆的楼道,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怎么了?” 她不好意思说怕闹鬼,想来林端也不会相信这个接口。 这里都是女生,他也不能把自己送到房间门口,乐恩耗在原地。 林端以为她不愿意离开自己,远远倚着墙,看乐恩脚步还黏在原地,往前动了几下,似乎想起什么,挪了回去。 她转身,求饶似的找他存在他的方向,林端依旧在原地没有离开。 他招招手,乐恩跑过去,“怎么不进去?” “我有点怕黑。” “黑暗里不会有子弹的。” 乐恩当然知道黑暗里不会有子弹,脚步黏糊糊的蹭在原地,也不敢抬头与他撞眼神。 “你今晚总不能睡在训练场上吧,”林端在她面前蹲下,“为什么怕黑?有人在黑暗里欺负过你?” 乐恩摇头,把浴室闹鬼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他不说话,站起身,乐恩身上还带着枪,或许林端能解决的只能是活人,鬼这种东西他大概也无能为力。 灯光下两个影子,一长一短,林端手指敲敲她的额头,嘴张开了,却没出声。 “走吧,跟我回去。” 乐恩乖乖跟在他身后,抱着一袋子衣服,一起回了他的住处,林端去卧室里翻出一件毛毯,扔给她。 好在乐恩足够瘦小,沙发的宽度绰绰有余。 “晚上不许掉下来,别影响我睡觉。” 她点头。 他去试了水温,乐恩在袋子里翻衣服,基本上都是短短的上衣,林端后悔,早知道让云姨找几件长款。 “往右边是冷水,左边是热水,你先试试温度,我习惯的温度你可能受不了。” 乐恩不信,都是一样的人皮—— 好吧,他的皮厚。 她以为冒出来的是温水,没想到冰块似的砸到后背上,她“啊”了一声,门外问她,“烫到了?” 冰到了。 他已经很久没穿过白色的衣服了,黑乎乎的衣服小女孩应该也不喜欢。 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压箱底的白衬衫,林端差点忘记自己居然还有件白的。 浴室水声潺潺,乐恩在泡在白色的暖雾里,温水顺着肩膀往身下冲,难得精神放松了一次。 林端敲门,“衣服我放在门口的椅子上了,洗完了自己拿。” 门口晃过人影。 乐恩关了花洒,悄悄打开门,椅子上是一个白色的衣服,只是她开门太晚,只见到了他关门前露出的半个后背。 还不到一秒,林端的影子就不见了,乐恩得以敞开门缝。 她好奇那扇门的后面会有什么,此刻他的身份也不是那么明显了,乐恩抓起衣服,面料很软,他衣服长,穿着像连衣裙。 乐恩伸手抹去镜子上的雾气,第一次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身体,挂着湿漉漉的水珠。 原先在街上,她挨饿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女孩,大概比自己大几岁,捧着一盒泡面大快朵颐。 “想吃?” 乐恩点头,她知道对方不会给她吃的。 女孩好心给了她一口,说,想要吃的就得赚钱去。 可是我已经赚钱了。 女孩瞥她一眼,乐恩手臂上挽着篮子,里面装着花,有时候会装报纸。 你那点钱能干什么?塞牙缝都不够呢。 那我要怎么赚钱? 女孩告诉他,我这就有赚钱的路子,看见那桥了吗?把自己打扮的好看点,去桥上等着,就能赚钱了。 乐恩信以为真,每天早晨吃一个包子,提着篮子去桥上卖花卖报纸。 第一天,她看见女孩挽着一个人,是她不认识的,穿着很时髦,他朝着女孩笑,一口大金牙。 一嘴的金牙啊,偷偷掰下一颗,肯定很值钱。 可是她在桥上等了几天,也只等到了几个买报纸的老头,还有几个年轻姑娘。 下了桥,乐恩凑到她面前,说,姐姐你好厉害,在桥上能赚到钱,我去等了好多天也没赚到,你能教教我吗? 女孩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捏着她的衣服抖了抖。 你快把自己裹成茧蛹了,少穿点,脖子肩膀什么的都露出来,还有腿也露出来,像你这种年纪小的可比我们吃香呢。 乐恩做不到这一点,她只有这么两件衣裳,可不舍得扯出什么破洞来。 不过,桥上的生意倒是不错,总是会有老头买她的花和报纸,乐恩越来越喜欢去桥上坐着,一坐就是一天。 女孩见她执迷不悟,也懒得教了,乐恩每天早晨啃一个过夜包子,提着篮子去桥上。 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个男人,很年轻,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乐恩很高兴,以为这是来照顾自己生意的人。 她欢欢喜喜的抬起篮子,您要买什么,我有花,也有报纸。 男人蹲下身子,看着她的脸,说,我不要花,我只要你。 我? 他点头,带你离开这里,以后你就不会饿肚子了。 真的吗? 男人带着她走了,她被塞进车里,乐恩有些害怕,心猜这男人会不会把自己卖掉。 别害怕。 他侧脸很锋利,乐恩偷偷观察他的脸,他有点像电影院海报上的男人,脸型有棱角,可是正脸好像看不出来。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男人不说话了,乐恩不敢问太多,她第一次坐汽车,心中有些好奇,在男人转头说话的时候,她仍旧是笑眯眯的。 她好奇这个地方,很大,很多人,他们举着枪,还有的手里握着刀。 以后,你就在这里生活。 乐恩不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大家身上穿着厚厚的东西,当她路过人群的时候,他们一记枪声吓得她一激灵。 好像有人在笑他,乐恩随着声音转身去寻找,见到的是一群正在训练的人。 他告诉她,我的名字叫林端,你的名字呢? 我叫乐恩。 以后你跟着我,我会带着你训练。 他要她穿上铁皮,从握枪开始。 乐恩转身,胳膊一疼—— 她从沙发摔到地上,乐恩首先想起林端的话,“别影响我睡觉。” 她揉着胳膊,偷偷挪到林端的房间门口,耳朵还没来得及贴上他的门玻璃,门就开了。 乐恩仰头,一张脸正居高临下睨着她,“掉下来了?” 她尴尬的从地上爬起来,“对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林端走出房间,看了一眼她睡觉的沙发,足够宽了,但是对于乐恩的睡姿来说,还是不够。 …… “你进去,晚上睡觉不许踹我,控制住睡相。” 乐恩爬上他的床,林端睡在外侧,他用被子在两人之间做了隔断。 奇怪的是,林端睡觉没声音,乐恩偷偷靠近他,只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呼吸音,甚至连呼吸音都听不清。 乐恩闭眼属羊,数了几百只也毫无睡意,刚才在沙发上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梦赶走大部分困倦。 她翻身,林端背对着自己,身体似乎连一点呼吸的起伏也没有。 迷蒙中,林端身下猛地一痛,他立刻睁开眼,习惯性的弹起身体,但是这回也只能弹起上半身。 乐恩一条腿搭在他身上,小腿正好打在他身下的某个位置。 “乐恩,乐恩?” 她睡得死,任林端呼唤,张了张嘴,“嗯?好难喝……” 他试着动了动,乐恩身子轻,腿很快从他身上挪开,林端正要翻身,乐恩边说梦话边越过中间的被子,半边身子压在他胳膊上。 睡意被气走不少。 先前让她控制住睡相不过是一句客套提醒,没想到乐恩非但没有睡相,还会在梦里说真心话。 他往床边挪,挪开的位置很快被乐恩的身体填补,一番动作下来,乐恩似乎也有些清醒了。 她翻了个身,另一条腿再次搭上林端的下身。 脆弱的部位屡遭“攻击”,林端皱着眉盯她的脸,乐恩酣睡正甜,口里尽是对他蔬菜汤的不满。 乐恩像是不死心,腿在他下身碾动,林端疼的弓起身子,伸手将她的腿抬走。 又搭上来了。 好在这次距离那块脆弱的地方还有些距离,林端闭上眼,迷迷糊糊挨到天亮,乐恩不知什么时候手也搭上,还不知死活的捏了捏。 小小的,白嫩的小手,抓着他的下身,林端看了她一眼,再看看自己晨起的反应,气笑了。 有刑讯 看着在床上扭得奇形怪状的乐恩,林端忽然不想叫她起床了,站在床边盯着她的睡脸发呆几分钟。 一张床,几乎被她占据了所有,林端起床后再回来,还不到半个小时,乐恩已经在床上横着睡了。 他弯下腰,手指戳了戳她的脸,在耳边道,“乐恩,起床了,去训练。” 她没动。 林端摇摇她的肩膀,乐恩在床上抖了抖,翻身,屁股对着他。 他把人扳回来,乐恩迷迷糊糊地冒出起床气,在床上挥舞着四肢,喉咙里哼哼唧唧。 “别动我眭燃,我再睡一小会……” 林端一条腿跪在床边,低下身子捏着她的脸颊,“乐恩,是我,看看你自己睡在哪。” 耳边不是熟悉的女孩声音,乐恩猛地睁开眼,面前是一张巨大的男人脸,面色有些发青,像没睡好。 她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跪着往床边爬,睡意一扫而空。 林端把洗漱用品扔给她,转身出了房门,乐恩有点不愿意离开他的床了,又软又热。 她慢吞吞的活动,林端在桌台前准备早餐,乐恩躲在墙后偷偷瞄他的背影,总觉得比前一晚要宽了,但是一晚上好像并不能让一个人的肩膀立刻变宽吧。 对着镜子刷牙,泡沫黏在嘴唇上,乐恩心想,眭燃问起还好说,要是周琅瑄问起要怎么回答? 为什么夜不归宿? 乐恩嘴里含着水,林端敲浴室门,“快点。” 她差点把漱口水吞下去。 推开门,林端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她,乐恩悄悄走过去,身上还穿着他给的白衣服。 他指着对面的椅子,“坐下,吃了。” 碗里是一块肉,什么调味料都没有,乐恩坐下闻了闻,什么味道也没有。 “不好吃吗?” 她咬了一口,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特别好吃,真的。” 又在撒谎了。 水煮肉的味道就是没有味道,乐恩只觉嘴里有一块硬硬的东西等着她去咬,味蕾全部罢工休息,毕竟上班也没什么用。 林端面色不改,乐恩偷看他,心猜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改变表情吧。 实际上林端并不是什么冰块脸,只不过他的表情变化幅度很小,嘴角一提,就算高兴,眼睑垂下,算失望,或者无奈。 这些都是乐恩以后总结出来的,她用力咀嚼口中的肉,腮帮子酸疼,还是一点味道都没有。 林端已经快要吃完了。 咽下最后一口,乐恩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汗,她不知道林端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吃的没味道,人也没有任何趣味。 “换衣服,去训练场。” 乐恩拿了件衣裳,换下他的白衣服,林端上衣太长,她板板正正的迭整齐了,放在他的床头边。 “这是谁啊?哦,是乐恩啊,”周琅瑄坐在厚重的大轮胎上,朝她挤眼睛,“昨晚没看见你,怪想你的,要不要说说自己去哪了呀?” …… 周琅行抓着她的胳膊往后拖,“听话瑄瑄,去训练了……” 周琅瑄比不过他的力气,扭着身子不许他动,周琅行直接将人抱起来,离开了射击区域。 乐恩穿上铁皮,今天训练她不敢偷懒了,一方面她真正经历了一次实战,还有一方面,林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盯着她训练的一举一动。 “速射还可以,但是精度不够,最近可以练练精度,”他拿起枪射中靶心,“基本功我都教过你,遇到不会的来找我,我有空就会在训练场,去什么地方也会告诉你。” 乐恩点头,林端抬高她的手臂,“练练慢射吧,精度提上来。” 慢射的子弹用量低,乐恩盯着靶心次次扣扳机,基本上不会脱靶。 远远的,周琅瑄两只胳膊支在铁架上,她习惯在训练中偷懒,也不怕被周琅行发现。 周琅行一手握着她的发尾轻轻向后拉,周琅瑄下意识后仰,“你松开。” 周琅行笑,稍稍放轻了力气,仍旧没松手,周琅瑄知道他是什么德行,要是松手了他的名字得倒着写。 “偷懒。” 周琅瑄笑嘻嘻晃脑袋,“是呀,我偷懒了呀,所以你要怎么惩罚我?别用‘打死你’这种借口了,太过时,三岁小孩都不会怕。” 看她笑得快乐,周琅行没说话,放开捏着她头发的手,站在她身后。 乐恩在换弹匣,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身上的铁皮,最近射击训练常常一练就是一上午,除了累的肩膀胳膊发酸,倒也没什么。 最后一发子弹,正好击中红色的靶心,乐恩转身朝林端笑起来,他点点头,乐恩回过身后还是停不下笑容。 “那么开心?你射中靶心很多次了。” 乐恩换上新弹匣,“但这是最后一发了,正好射中,一个好的结尾。” 林端捏起她脖子上的头发,“你进步很快。” 就这么一句话啊,乐恩有点失望,黏在脖子上汗湿的头发被他撩开,乐恩举起枪,准备开始新一轮。 林端摁住她的手,“可以休息一会了。” 乐恩摇头,“算了,我还是再练练吧,你每次都能命中,我只能射中靶心几次。” “因为我练的时间长,你没必要。” 乐恩被他激起了好胜心,推开他摁在胳膊上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脱下铁皮。 他抵不过乐恩的坚持,后退几步,她的精度提高了一些,仍旧比不上林端,击中靶心的概率确实越来越高了。 他想起自己在桥上见到她的时候。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望着人笑眯眯的脸,你走到她面前,她会举起手里的篮子,问你需要什么。 他并不需要她身上的什么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带新人训练,向来听到新人笨,握枪都不会之类的话。 子弹长时间打在同一个位置上,穿透靶心,乐恩有些失落,距离正中心还差一点点。 这个姑娘好像并不笨,林端如是想着,拍拍她的肩膀,“精度是个细活,你还是太着急了。” 他从衣袋里掏出糖果,粉色的包装袋,乐恩心猜是草莓味。 没想到并不是,进了嘴后发现是石榴味。 周琅行朝他招手,林端拍拍乐恩的头,离开了,周琅瑄趁此机会溜到她面前。 “你还没告诉我呢,昨天晚上去哪了,我都没看见你。” 乐恩想了想,“昨天我不在宿舍睡。” 周琅瑄像是听见了什么惊天消息,两眼故意睁大,“在哪睡的?” 乐恩明白她是什么表情,拿起枪在手中转,并不打算告诉她,随手对着靶子开了一枪,居然正好击中靶心。 周琅瑄笑,“好吧,我不问了,怕你一枪打死我呢,我惜命。” 她回头,林端与周琅行的对话仍在继续,周琅瑄不放过一点偷懒机会,从她手里拿起那把彩虹枪。 也射在靶心上,但不是正中心。 “我要是把枪涂成彩色的,你说我哥会是什么反应?” 乐恩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他应该会打死我。” “你哥对你那么好,他才不会打死你。” 周琅瑄食指摇了摇,“你不懂。” 林端回来了,周琅瑄回了自己的训练场地,乐恩望着她的背影,明明两个人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性格好像天差地别。 “想什么?” 林端拉着她靠墙坐下,休息过程中她又吃了一块糖,西瓜味。 乐恩望着周琅瑄与周琅行,林端与她一同望过去,周琅瑄休息时握着枪抵在她哥哥的头上,周琅行在笑。 很明显的玩笑,林端没有表情,偏过头,见乐恩的眼神仍旧留在远处。 “很好奇?” 乐恩摇头,随后点头,“就是觉得他们两个很好玩。” 林端不知道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来说,“好玩”的定义是什么,她的成长环境里也没有玩具,所谓好玩,或许只是因为这对兄妹之间的打闹。 林端检查她的枪,乐恩想起周琅瑄的话,问他,“我把枪涂成这样,你怎么不生气?” “因为这把枪是属于你的。” “可是周琅瑄说,她如果把枪涂成彩色的,周琅行会打死她的。” 林端没反应,倚着墙闭目养神。 乐恩刚要站起身继续训练,被他拉住,她不得已只能继续坐在他身边,望着训练场上大大小小的人。 至少在组织里,乐恩的年纪不算小了,林端没想到她的年纪与外表居然一点也不相称。 身上的汗渐渐风干,林端好像睡着了,倚着墙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她悄悄挪动着,站起身,往外跑了好几步才想起来自己的枪还在林端手里。 她悻悻回到他面前,林端已经睁眼,用她的枪口摩挲着自己的手背。 “我下午没空陪你训练,有刑讯,你自己练吧,有不会的,晚上问我。” “要是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林端抬头,“你是说晚上?” 乐恩不说话,从他手里拿起枪,林端原本动了坏心思,握紧了枪不许她拿,在乐恩手指碰上来的一刻逗弄的心思突然没有了。 “我可以去你刑讯的地下室找你吗?” 地下室(2) 没想到中午林端就已经不见身影,眭燃早早帮她抢了饭团,投进她上衣口袋。 “这是井龙教我的办法,训练的时候如果饿了可以偷吃。” 今天下午林端不在,倒也是个偷吃的好机会。 乐恩笑她,“你是不是跟周琅瑄学坏了,以前你可不会这样。” 身后忽然有人捅了她的后背,周琅瑄不满,“怎么,羡慕?跟着我不需要太久,短短三天准能让你学到我的一身真传。” 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个大包子,周琅瑄来不及开口损人,被拉走了。 “真不想训练,”眭燃与她坐在食堂靠墙的某个角落里,托着脸,“井龙总是骂人。” “他骂你吗?” 眭燃笑,“偶尔吧,不过他最近接了好多新人,可能教新人基本功会有些焦头烂额。” 眭燃与周琅瑄的性子不大一样,她的玩笑有底线,至于周琅瑄,乐恩怀疑她甚至可以用那张嘴杀人。 乐恩吃饭速度不快,中午是难得的休息时间,林端不在,乐恩猜想他或许回自己房间去做饭了。 水煮肉加蔬菜汤,林端的口味总是那么特别,居然一点调味料不加,硬生生往肚子里塞。 眭燃想问她昨天去哪了,话到嘴边,身边坐下人来。 年纪与二人相仿,像是没有经历过任何毒打的新人,乐恩低下头,装没看见。 男生的目标也不是她,在眭燃面前摆起笑脸,声音很脆。 出于礼貌,眭燃不得不朝他微笑,男生得到了自信一般开了口,“你好啊,我见过你的,你叫眭燃,带你的人是井龙。” 乐恩尴尬的吃完最后一口,男生等着眭燃答话,她在桌子下踩乐恩的脚,低着头,左手捂住半边脸朝她眨眼睛。 乐恩没看懂,眭燃不得已只好摆口型,“帮我啊。” 男生笑,“眭燃姐姐,其实我是新人,最近刚来的,就是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 乐恩捂着胸口咳嗽,好像有米粒进入气管了,喉咙里不住地发痒。 “眭燃姐姐,刚开始我在资料卡上也见过你的名字,我还不认识你的姓呢,后来听见他们叫你,我才知道……” 姐姐? 光是看外表,这个男生不见得比眭燃小多少,刚才他走过来的时候,乐恩余光甚至被他的身高挡住大片。 男生嘴甜,再加上一点自来熟,一口一个姐姐,说的也都是甜蜜的夸人话。 眭燃姐姐长得好看,枪法也好,格斗技术也灵活……井龙那么凶,以后要是有什么不会的,是不是就可以直接问她了? 乐恩见过那个叫井龙的人,确实很凶,光是面相就让她不敢靠近。 桌子下,眭燃不再猜她,两人聊天氛围进入舒适区,大多是对井龙的一些谈论。 说井龙坏话。 乐恩清净下来,从来到这里这么久,她还从没听过林端的坏话。 “我先走啦,”乐恩要离开,眭燃拉着她不许。 可是就算留在这里,顶多也是做照亮他人的灯泡,乐恩坐在原地倚着墙,心里好大的不自在。 “那眭燃姐姐可以展示一下吗?我刚学,很多地方还不明白,我想看看。” 乐恩附和,“反正你们都是在一个人手底下训练,技术应该也差不多。” 眭燃与男生离开了,乐恩忘了问他的名字叫什么,或许刚才某一刹人家说了,但是她没有听见。 她一个人去了训练场,这个时候训练场还没有多少人。 在很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影,大概是眭燃与那个新人。 这么说来,自己还算幸运,林端不会骂她,阴阳几句后,见自己情绪不好,他还会有一点安慰。 林端已经算很好的人了,至少在组织里是这样的。 简单几枪结束,乐恩不打算早早消耗体力,握着枪左转右转,最近天气温度不高,不找这里的最低温度也不会达到零下。 离开训练场,乐恩回到上一次与周琅瑄补衣服的地方,她补得衣服实在是太难看——这或许是林端带着她去云姨那里买衣服的原因。 中午,大家更喜欢躲在房间里找个找个地方休息,乐恩一个人在训练场外游荡着,像个无家可归的鬼魂。 静悄悄的环境反而让她心绪静下来,林端没有阻止她去任何地方,乐恩踩着一地的矮草,去地下室找他。 推开门,打开地板,还是熟悉的黑洞,乐恩轻轻探出脚步,脚掌着实踩上一块硬邦邦的板,她才敢挪动自己的另一只脚。 如此重复,乐恩的速度很缓慢,相对下也快了些,慢慢的来到地下室。 这里的晚上会不会闹鬼?阴森森,冷冰冰的地方。 牢房依旧狭小,路过一间牢房,里面的墙上挂着一摊红色的肉,乐恩站住脚步仔细看,竟然是个活人,被折磨得浑身是血不说,胳膊上居然还挂着一串长长的肉条。 乐恩捂着嘴,硬逼自己挪开视线,往里面走。 几乎没一间牢房可以见到一个完整的人类身体,有几间牢房里甚至还有割裂的肢体,与尚且存活的人放在一起。 活人在地上蠕动,时不时碰到自己断裂的四肢,喉咙间还有呜咽的嗓音。 她不断的往前走,去找林端刑讯的那一间,好奇心作祟,乐恩偶尔还是会慢下脚步,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瞄着一间间房里猩红的墙壁。 尽管她接受过死尸训练,亲眼见过剥了人皮的尸体,但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触目惊心的血红。 乐恩抬不起脚步,捂着胃原地蹲下,胃里翻腾着像是要涌出来什么东西。 一间牢房里忽然有人能出声,爬到门口,两手握着牢房的铁架门,朝她露出满是血的嘴。 乐恩后退,后背撞在身后的铁架门上。 里面的碎肉好像被唤醒了,光是乐恩面前这个人,就已经让她足够毛骨悚然。 嘴里含着血,所有的牙齿都被拔光了,头发也被拔光了,她试着靠近,那人没有腿,只有两条手臂支撑着身体,在地上缓慢的爬行。 乐恩分不清里面是男是女,上一次林端带她来,乐恩没有仔细观察牢房里面的一滩滩半死不活的人,这一次算是见了个清楚。 身后的空间里,有一个活死人,乐恩只觉得有人在扯自己,余光瞥见视野里已经干涸的血,她浑身一个激灵,这个时候反而喊不出什么声音。 她想扯掉抓着她头发的东西,但是身后这个根本就不是人,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一个活人。 他的手臂已经乌青到发黑,指甲完全黑色,抓着乐恩的发梢不松手。 她胸口起伏不断,抬脚踢向乌青的手臂,那个“人”好像感受不到疼痛,手臂仍旧不松,好在他没有用力的拖拽,乐恩拔出随身携带的刀,直接割断了头发。 刀刃锋利,乐恩亲眼看着那只手臂自己自己的头发一同掉落在地,连带着她手握的刀也一同落地了。 金属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格外清脆,远处开了个门,里面探出脑袋。 “谁?!” 乐恩捡起刀,慢慢往前走,她见过对方,上一次来地下室的时候,他与另外一个人扛着半死的人体。 林端慢悠悠的挪到他身后,门缝中两张脸,乐恩捡起刀往前跑。 男人让开位置,林端拉开门缝,乐恩匆匆跑向他。 林端首先注意到她的发梢短了一截,碎发黏在脸上,乐恩在他面前累的喘息不止。 他将人拉进房间里,把她摁在椅子上,又随手从门边拖了个椅子来,与她并排坐着。 乐恩悄悄的抬眼,面前的人血肉模糊,垂着脑袋,上半身挂在架子上。 “怎么来这了?” 乐恩想了想,身旁的几个站着的男人提着一盆水,向前一泼,架子上的血肉便活了。 架子上的血肉在呜咽,林端抬眼,注意力回到对面的人身上。 “你中午吃饭了吗,我看你没去食堂。” 林端点头,“没吃。” 乐恩在身上摸摸,摸出来一个饭团,眭燃给她的。 “你吃吗?” 林端偏头,盯着她手里小小的饭团,虽说他现在确实饥饿,但对食物也没那么大的需求。 “带给我的?”他目光闪烁,许是没想到,乐恩居然会给他带来食物,仅仅是因为他中午没有准时出现在食堂里。 乐恩把饭团收回去了。 林端身子向后倚,后背靠在椅子上,新一轮的刑讯开始,乐恩看着正在被刑具折腾的人,精神恹恹的。 忽略房间里的声音,林端拍拍她的脑袋,“困了吗?” 大概是饭后晕碳,乐恩揉揉眼睛,摇头。 刚才在走廊里浪费了太多时间,乐恩指腹轻轻刮着刀刃,脑袋上忽然一沉,林端的手摁上她的头顶。 她试着抬头,被林端摁住了不能动,乐恩垂下眼,眼皮越来越沉。 他的手没有离开,乐恩意识消失一小会,竟然短暂的眯了一次。 “还不说?嗯?” 乐恩睁开眼,惊觉自己竟然被他拖着脑袋睡着,赶紧抬起头,这一下速度太快,脑筋好像绞在一起,太阳穴鼓鼓的发痛。 男人依旧不出声,林端抬手,对面会意,出去了两个人。 “醒了,”见乐恩揉着太阳穴,林端以为她睡得头疼,从口袋里掏出止疼药,“吃这个吧。” 她拒绝,“我没事。” 断骨钳 架子上的人再一次昏过去,林端没有急于泼醒他,在她身旁坐下,翻看桌子上的记录本。 屋子里血腥味很浓,乐恩揉了揉鼻子,从进来到现在,她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味。 林端在记录本上写下什么,乐恩瞄了一下他的手表,快到训练时间了。 她站起来,整理了衣摆,“我要走了,下午还要训练。” 林端依旧坐着,一笔笔写下刑讯记录,乐恩见他不出声,也不敢贸然离开,站在原地等他回应。 他的笔尖几乎没有离开过纸面,乐恩见纸上灵活的丝线缠绕在一起,一个个漂亮的花体字。 再往上,就是林端的手了,灯光下他手筋浮起,手背上丝丝斑驳的影线。 手背发热,林端放下纸笔,乐恩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要去训练了。 几个男人走进门,提着半桶水,从受刑那人脑袋上往下倒。 水里不知加了什么东西,那人瞬间清醒,扯着嗓子大叫,乐恩吓了一跳,肩膀猛地一颤。 “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哑巴,没想到喉咙还没坏掉啊,还不说吗?” 他一手抓着乐恩,原本站着又让他摁在椅子上,小声问她,“你是害怕吗?如果害怕刑讯的话,你就出去训练,不害怕,那就再坐一会。” 林端手肘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指尖暴露在空气里,偶尔一晃一晃。 乐恩偷偷看自己的手指,很短。 刑讯他已经接手太多次,遇见嘴硬不说的也是常事。 “我不害怕。” 林端揉着她的脑袋,小姑娘头发很软,手感温暖,他顺着她的发丝缓缓向下,摸到突兀的截断处。 乐恩跟他说了自己在地下室走廊里见到的发青的手臂。 林端佩服她的勇气,“所以你为什么不叫我?叫出声来,我肯定会听见。” “我并不确定你一定在地下室,你说过,不能贸然行动的,再说,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我知道你每天都有很辛苦的事要做。” 他手上动作顿住,随后试着轻轻拽她的发梢,“所以你就把头发割断了?” 头发被他揉乱,林端将她的头发撩到前身,上上下下的摩挲,光滑的手感让他有些不舍得放开了。 心悸的泼水声,乐恩忍不住抖了一下,架子上的人活过来。 林端放开她的头发,慢慢往前走,他身形高大,遮挡大片光影,从肩膀,到大腿,是一条略带弧度的线。 “不说?行,那咱们就慢慢耗,我不会让你死,这一点你放心,”他打开手机,划到一张图片,“你最好也不要寻死。” 接着,他凑近了,从乐恩的角度来看,林端的身体斜着几秒,好像在与哪个活死人说话。 很难说那个人能不能听清,林端声音很低,几乎是凑在那人的耳边。 “继续吧。” 今天她见到的与上一次大不相同了,他们手里的钳子居然不会塞进那人的嘴里,而是夹着他手指上某个骨节,狠狠加压。 林端缓缓迈步,回到她的身旁,乐恩听着那人的喊叫身上扎出一层汗来,小心翼翼问他,“那个钳子夹人是不是特别疼?” 他点头,“嗯,断骨用的。” 对方的意志力强到离谱,乐恩听着他痛苦的呻吟,好不容易听清了几个字,他在寻死。 林端大概也听清了,但他依旧惬意,玩着乐恩的头发,跟她说话。 他是希望乐恩与自己多说几句话的,刑讯本身就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他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两人坐得近,乐恩听见他胃里“咕噜”,犹豫着要不要把口袋里的饭团掏出来,第一次他拒绝了,她不想第二次仍旧得到拒绝。 “他还是不说吗?明明那么疼……” 她掏出饭团,动作间手肘顶到林端的肋骨。 “他是你抓回来的吗?” “不是,他是组织里的,一个警察。” 乐恩停下动作,睁大眼睛,林端知道她会惊讶,自己在她面前还没有解释过架子上会绑着什么样的人。 “警察为什么会在组织里?” 林端敲她额头,“你自己想想,我们做的可都是杀人防火的事。” 她盯着那个钳子,在警察手指上轧过后并不会出血,但是肉眼可见他的手指变得无力下垂。 他们每一次只会掐断一个骨节,这种钳子不会有外伤,看起来也干净些。 乐恩忽然想起自己练习匕首时的那些尸体,她好奇那些尸体会不会都是架子上受了刑讯的死人。 “你不吃吗,你现在肯定很饿。” 他以为她会揪着警察的问题不放,没想到乐恩的关注点还是在自己身上,饭团在她口袋里放的时间长了,似乎也能沾点女孩子身上的气息。 他接过来,饭团分量不大,他两口就能解决。 林端故意在手里颠了颠,“就这些?” 乐恩顿住,“就这些,你如果觉得不够,可以去食堂看看。” 也不知刑讯要到什么时候结束,能被刑讯的人,嘴里都是有值钱东西的。 乐恩忽然觉得自己蠢笨,自己原本指望着这饭团垫肚子,这下到了林端手里,要也要不回来。 他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趣看着对面警察的呜咽,乐恩不明白他的乐趣到底是什么,晃着腿,无聊。 一个男人跑到林端面前,低声说,“还是不行,您看怎么办?继续用刑只怕是要死在这。” 林端抬眉,低声对男人说了几句话,几个人把架子上的警察挪了方向,让他脑袋朝下。 乐恩好奇这又是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手段,也不敢问。 他又在摩挲她的头发,很喜欢似的,“下次你可以直接把刀插进他的手臂里,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杀回去,而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乐恩当他与自己玩笑,抬头时正好见到了对面刑讯的画面—— 男人被倒吊着,挂在架子上,手指几乎全断了,男人们面前摆着几个玻璃杯,里面花花绿绿的各种液体。 他们用注射器将液体注入警察的鼻孔,耳朵,脸上只要有洞的地方都会被注入液体。 她看出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寒噤。 那些液体深入他的身体里,大概过了几秒,警察的身体开始发抖,眼睛瞪大,几乎能反光。 乐恩轻声问他,“他怎么了?要死了吗?你看他的眼睛。” 林端笑着动了动上半身,他的眼睛瞳孔收缩到只剩针尖大小,眼白占据整个眼球。 乐恩本能地往后缩,林端摁住她的腿,“没事,别害怕,实在是害怕就回训练场训练,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了。” 她没有想来陪他,乐恩心中清楚,是他把自己摁在椅子上不许离开。 对面大概抽搐五分钟——乐恩说不清到底是多久,她总觉得时间很长。 看着一个活人因为某些液体抽搐,随后他的身体开始发青,发乌。 乐恩好像明白走廊里那个发青的手臂怎么来的了。 “还是害怕吗?” 乐恩摇头,“我不害怕。” 她不希望林端看见自己胆怯的一面。 架子上的人彻底昏过去,这次没人往他身上泼冷水,林端站起身朝她伸手,“可以走了。” “你问出来什么了吗?” 他摇头苦笑,“现在还不能,警察的意志力大多比较强,需要慢慢瓦解,走吧。” 乐恩试着抽出手,奈何林端力气太大,她只好被他牵着走进走廊。 路过那团发青的手臂,林端停下脚步,“就这个?” 乐恩点头,“刚才那个警察,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说不好,每个人体质不一样,也许警察的胳膊会变成纯黑的。” 语气平静,声音低沉,乐恩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陈述事实。 爬出地下室,推开门,呼吸到新鲜空气,乐恩只觉肺解放了。 生怕与林端走在一起会出现什么闲话,乐恩朝他摆手,“我先去训练场了。” 她匆匆跑开,望见熟悉的人影,眭燃正坐在地上掉眼泪。 “怎么了?” 她蹲下,用袖口擦去她脸上的泪珠,眭燃红着眼,井龙正在训斥他人。 吃甜食会让人心情愉悦,乐恩摸衣服口袋,没有糖,她没有身上带糖的习惯,平时训练林端总是站在身后,他身上总有很多糖,口味不同。 “没事,就是……就是井龙骂我了,说我练得不好。” “那是他没眼光,你先等着,我去给你找点糖来。” 眭燃在身后喊她,乐恩没停步,顺着原路跑回去,遇见林端。 她向他摊开手,“我想吃糖。” “要什么口味的?” 乐恩说什么都行,林端在口袋里到处摸,什么也没摸到,最后生生摸出一个空弹匣来。 他今天忘记带糖了,乐恩本身也不是喜欢吃糖的人,平时很少跟他要。 没有糖,她失望离开,背影一瞬间瘦小了,瘦的像风。 在她离开一小会,井龙站在眭燃面前,听不见声音,但是可以看清他大开大合的嘴唇。 “井龙!” 乐恩冲过去,将眭燃拉在身后,抬头对着他的脸,“你什么意思,没看见眭燃哭了吗?既然她哭了就已经够了。” 井龙冷笑,“哦,所以呢?你要帮她说话?” 眭燃在她身侧偷偷拽她衣摆,不住地使眼色,乐恩看见了,还是没让步。 “对,我就是要帮她说话,她做得不好,你骂她一次就够了,既然她已经哭了,掉了眼泪,你为什么还要继续?!” 井龙不说话,眼神乱飘,她知道现在没人会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 眭燃虚虚抱了抱她,脸上的眼泪因此干了不少。 “说完了?” 井龙抓着眭燃离开,回到训练场地,眭燃转身想朝她说再见,字还没说出口便转了身。 “自己有点本事,就开始看不起手里的人了,威望都是人给的,还真当自己有多么威风……” 她转身,僵在原地。 林端站在她身后,二人视线对碰。 生我气 “可是他真的很过分,他手里每一个人都觉得他特别凶,难道你不觉得——” “不觉得。” 被打断话语,乐恩找了处凉快的地儿坐下,枪放在膝盖上,说什么也不练了。 林端望着她截断的头发,一点也不整齐,左边长,右边短。 乐恩不练,靶子空出来,这些日子她几乎一直在练射击,林端没给她安排什么新的训练任务。 林端举起枪,两枪正好落在靶心,再一看乐恩,她拖着脸,脸上明晃晃的几个字:我生气了。 他知道乐恩现在需要一个人去安慰她的情绪,自己确实很适合,但他依旧没过去。 最近天冷,乐恩的脸被风吹得发红,他视线里闯进另外一个人。 周琅瑄蹦蹦跳跳在她面前蹲下,捏着乐恩的刘海笑,“哎呦哎呦,能把你惹生气的人可不多呢。” 她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要不要写个‘苦’字贴在脸上啊?” 乐恩转了身不理她,周琅瑄直接在地上坐下,捏着纸巾擦“皇帝的眼泪”。 乐恩换了个方向,周琅瑄立马用自己的脸遮住她的视线,无论是摆鬼脸,还是讲冷笑话,乐恩脸上依旧硬邦邦的。 她实在是没了招式,抓了根小树枝在地上戳泥。 “你不理我,我哥也不理我,乐恩,我日子可比你难过呢。” 乐恩不想跟她比谁更惨,她偶尔偷看一下林端的方向,对方半身倚在墙上,摆弄着手里的枪械。 林端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想要过来安慰她的意思,乐恩越想心里越气,指尖无意识扣着手掌,很快扣出红红的一片。 周琅瑄在口袋里翻找,翻出几块软糖来,撕开了放在她嘴边,乐恩不肯张嘴,她就捏着糖在她嘴唇上蹭。 “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乐恩吃了,很酸的柠檬味。 “这味道,跟你的表情很像呢,”周琅瑄摇头晃脑,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个,酸得她眼泪差点落下来。 地上被她用小树枝戳出一张人脸,她说这是周琅行。 “我哥还是很帅的,但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这么说,反正在他面前我都是说他丑。” 她在石头上坐久了,屁股有些麻,林端看似短时间不会来找她,乐恩拉着周琅瑄在训练场上晃悠,找到眭燃的训练处。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生,乐恩不想上去做闪亮的灯,远远望着,井龙在训其他人。 周琅瑄倒是好奇心大发,盯着眭燃的方向,甚至逐渐兴奋起来,拉着乐恩,两人躲在墙后偷看。 “算了吧,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要是被井龙发现了,他骂人可难听……” “那男的我见过,刚开始我哥带了几天,不知怎么突然被井龙要去了。” 井龙还会主动挖人? 乐恩拽了拽周琅瑄衣摆,她一时半会不打算离开,可是眭燃那边确实没什么好看的,那个男生与她也不经常说话。 什么八卦也没得到,乐恩不断拽着她的衣服,周琅瑄一回头,见周琅行就站在二人身后,笑眯眯看着她。 “看什么呢?嗯?瑄瑄,有什么好看的,让哥哥也看看呗。” 她用眼睛问乐恩,我哥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告诉你了,我一直抓着你衣服,可你没理我。 周琅瑄自知理亏,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偏偏这个时候男生走上前与眭燃说话了。 她以为周琅行会与林端是一个性子,没想到一路上他偶尔也会打趣自己,氛围总归不是那么僵硬。 周琅瑄不愿意训练,周琅行也由着她,任由两个人找个舒服的地方坐着聊天,天冷了,他不许女孩在冷石头上坐着。 乐恩忍不住感慨,“你哥真好啊。” 周琅瑄想了想,“确实,他年纪比我大很多,我以前叫他老登,他也不生气,让他陪着我吃超辣零食,他也会陪我吃,小时候心情不好,他甚至还穿过玩偶服逗我开心呢。” 乐恩垂眼,沉默不语。 训练场上见不到林端的身影,他或许又回到地下室了,乐恩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离开这里。 周琅瑄不能一直陪着她,二人分离,她只好提着枪继续射靶子,心慢慢往下沉,没有谷底。 乐恩有点羡慕周琅瑄与眭燃了,至少在这里他们还能有人陪着,陪着周琅瑄的是血缘,陪着眭燃的是她的朋友。 光是这么想着,她握枪的力度更大了,等到傍晚已经适应后坐力的胳膊又酸起来。 林端没在训练场上出现,乐恩去食堂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他,她没有吃晚饭的食欲,买了个饭团扔进上衣口袋。 酸痛的那只手放在口袋里,乐恩孤孤单单穿过训练场,她不急着回房间,眭燃应该还在吃饭,回去了也没人陪她说话。 她又掏出枪,没穿铁皮,对着靶子射击,后坐力推得她不得不后退几步,好在精度提高了不少。 门口车灯闪烁,乐恩只当又是哪位执行任务结束的人,她卸了空匣,想倚着墙坐下,可是天气转冷,墙面地面都冰的惊人。 她气呼呼找了个冷冰冰的石头坐下,屁股下一瞬间透心凉。 有人抓着她的胳膊,拔萝卜似的将人从石头上拔起来,手感熟悉,乐恩扭着身体,不许他碰自己。 林端语气轻飘飘,“还在生气?仅仅是因为我没有与你一同骂井龙?” “没有,不是因为这个,”乐恩往旁边挪,不想与他站在一起。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没有站在你这一边,没有赞同你骂井龙这一行为?” 他什么都知道,乐恩吸吸鼻子,天色暗下来,林端以为她哭了。 就是这么一个小姑娘,来了组织里没几天已经与自己经历过一次生死了,他不知道两个人以后还会经历多少。 林端靠近她,确定她对自己没有敌意,伸出手拢着她的上身,将人抱进怀里。 “不要生我的气,乐恩,我只带你一个人,所以我们都不要生对方的气。” 他试图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结果手指碰到的皮肤都是一片干涩。 林端弯下腰,撩开她的刘海,见乐恩垂头丧气,但却没有任何眼泪。 他当做自己被耍了。 拍拍乐恩的后背,林端松了手,身边一时没有温暖的怀抱,乐恩不满道,“你怎么不抱我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糖,“给你的,你今天想吃糖了,我回房间看了,也没有,就出去买了。” 乐恩没有接,她只是想用糖哄眭燃开心而已。 林端兀自撕开包装,小小的,圆圆的糖块挤出来,碰到她的嘴唇,乐恩顺从张开口,甜滋滋的味道逐渐在味蕾扩散,拍打口腔。 完成一系列动作,林端弯下腰,上半身又环住她,乐恩慢慢的转着上身,整张脸埋进他胸前。 好像听见了笑声,乐恩抬头时见到的仍旧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好了,糖也吃了,抱也抱了,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林端哄孩子似的拍她的后背,一下一下,他不指望她能立刻原谅自己。 脸颊随着糖块的位置活动,触感并不清楚,林端只觉胸前温热,偶尔有什么东西顶着自己的衣服,像模糊的,不见踪影的亲吻。 他微微加了手臂力气,在她耳边低声道,“乐恩,其实我们都很熟悉对方了,我教过你很多技术,我知道你也有练得不够好的地方,但是我不会因此用吵架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可以不理解我,但是不要生我的气。” 她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不了解你。” 林端发出很低沉的笑,乐恩在他怀里扭动着想要挣脱怀抱,林端松了手,“又不想让我抱了?” 见他表情带着笑,乐恩不好意思摸了下脸,“我们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 她说不出来,于是林端假作要抱她,不住地往前靠,乐恩后退,看准时机从他胳膊下钻出去,林端扑了个空。 身后的女孩笑起来,“原来你连我也抓不住。” 她匆匆跑回房间,眭燃坐在床上看手册,见她回来把手册塞进她手里,“检查我背。” “胰岛素与谁一起用来着?过氧化氢?还是维生素?恩恩?” 眭燃手掌在她眼前晃,乐恩回过神来,急切的在手册上找她背过的知识点,上上下下什么也没找到。 “已经是下一页的内容了,想什么呢?” 乐恩翻页,摇头,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偶尔出神。 “是酒精。” 眭燃点头,继续背,乐恩纳闷,她也看手册,但是林端从来不会让她背。 两页背完,正好是熄灯的时候,乐恩抱着被子与眭燃一起睡,躺下后突然被握住手。 眭燃声音很小,她说,“恩恩,谢谢你呀,你真的特别好,其实井龙骂我也没什么,我就是没想到你会帮我说话,真的,恩恩,你特别好。” 乐恩在黑暗里笑,随后谁也不说话,沉默着,直到身侧呼吸均匀,乐恩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趁着困倦还未席卷,她偷偷的翻身,面对着墙,手指在凉丝丝的墙面划写。 往哪搁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乐恩睁开眼,眼球里像是塞了什么东西,硌得她揉眼睛。 眭燃离她好远,乐恩撑着床坐起身,见自己一条腿差点把她踢下床。 好在她的腿曲着,乐恩无声无息的从床上溜下去,推开门来到阳台。 她拖着脸,手肘搭在窗台上,望着楼底若隐若现的人影。 鬼应该是看不到的,这大概是个活人。 乐恩懒得关心谁会大半夜不睡觉在训练场上挨冻,如果有人喜欢深夜挨冻,她也是乐意看笑话的。 在这里没有乐趣,说无聊,也不算无聊,但绝对称不上快乐。 楼底的人似乎发现了她,手电筒的光直直朝她的眼打过来,乐恩眯着眼,抬手就要去挡,没想到光线在脸上只掠了一瞬便离开了。 这个时候,训练场上的灯早早灭掉,那个人走近建筑,向她招手。 乐恩低头,手电筒的光再次飘上来,一个圆圆的小光点,打在她身侧的墙上。 那人见乐恩不动,慢慢挪了手电筒的方向,乐恩突然回了房间,随手抓了件外套披上,边跑边整理衣服。 刚才站在阳台那里下了很大的决心,实在是很难忽视黑魆魆的走廊,难保黑暗里不会忽然跳出什么东西来。 直到一楼门口,乐恩望见手电筒的光影,林端站在不远处,为她照明眼前的路。 “大半夜不睡觉?” “你也没睡,”她裹紧了衣服,最近晚上温度降得厉害,乐恩刚出来碰到冷空气,身上就被冻透了。 她现在会与他顶嘴,倒也不算很过分,林端关了手电筒就往前走,乐恩跟在他身后,摸着黑差点撞到他后背。 “你有事吗?这么晚了不睡觉,组织那么压榨你?” 林端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长度几乎垂地,衣服重量也明显,乐恩不得不时常往上提,生怕他的衣服垂地。 她不想帮他洗。 林端带她一路往地下室去,与他走在一起,乐恩反倒期待着那只发青的手臂赶紧出现,她想看看林端要怎么解决。 这里与几个小时前又不一样了,有几间牢房空了,有几间牢房里添了新的血肉模糊,路过一间牢房,她以为没有人,大着胆子往里面看,没想到血差点流到她的脚上。 乐恩往前跑,跟上他的脚步,林端拉开门,乐恩又见到架子上的人。 男人在林端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抓了把椅子,让乐恩在上面坐着。 林端在抽屉里拿出一根针,在男人身上扎,针很细,如果不是灯光反射,她甚至以为林端捏着空气。 抽出针,他身上也没流血,林端慢悠悠往后走,乐恩目光集中在那人身上,眼神一点也没分给他。 林端敲她额头,“好奇了?” 几秒钟后,架子上的警察浑身抽搐,比第一次更激烈,眼睛忽然瞪开,直勾勾盯着乐恩的方向。 她背盯得害怕,地下室里阴冷,乐恩裹紧衣服,看向林端。 他在看刑讯记录,丝毫没有被身后的声音影响,脊背依旧是一道微曲的线。 “求你……求你……” 乐恩偷偷瞄了他一眼,林端没说话,伸手抓着她身上的衣服往上拽,乐恩这才注意到,原来在自己不知不觉间,衣摆已经蹭了地。 林端根本就不在乎警察的求饶,他被挂在架子上,灯光下额头很快晶亮的一层汗水。 警察在跟他索取,他说,你给我一针吧,求求你了,给我一针。 乐恩不懂他口中所说的“一针”是什么。 林端终于回了身,笑呵呵的对警察说,“我总不能白白给你一针吧,我想知道的,你得告诉我。” 警察摇头,住了口,乐恩抬起手想拽他的衣角,发现林端没有衣角,他的上衣下摆基本上都被固定在裤子里。 “怎么了?” 她犹豫着,问他,“他想要一针是什么?药吗?” 林端点头,“嗯,是药。” 警察在房间里喊叫,刚张口,男人们就在他的嘴里塞了一团布料。 眼看着今晚或许也得不到什么,林端在记录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刑讯时间,命人给他续注,剂量越大越好。 两人离开时男人们正好拿着注射器要往他的皮肤里扎,乐恩好奇,站在门口非要看完整个过程。 透明药水被推进他的血管里,霎时男人平静下来,两眼发直盯着天花板。 林端抓着她离开,路上乐恩好奇问他,“那个药是镇定剂吗,注射进去,他就不动了。” “不是,不过跟镇定剂差不多,”他送她到宿舍楼底,乐恩敢出来,不敢进去了。 站在楼底,脑袋上没有灯光,林端不知她为什么站着不动,直到一张泛着莹白荧光的脸抬起来,他才终于记起乐恩在黑暗里遇到过“鬼”这个东西。 林端尚且记得乐恩与自己睡在一张床上时,自己遭受了怎样的“攻击”,带她回了自己的住处,宁可一个人去睡沙发。 乐恩钻进被子里,几分钟后被缺氧逼得不得不探出脑袋。 即便双眼适应黑暗,乐恩仍旧坚信,房间里有她看不到的“鬼”。 林端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并不舒服,他的腿有一大半都搭在外面悬空着。 宁可悬空放腿,林端也不愿意被她毁了“性福”。 半夜,林端在沙发上翻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拽他的头发,常年的习惯,使得他抓起枕头下的枪,抵在乐恩的脑袋上。 “你不睡觉,来我这干什么?” 乐恩裹着被子,就露出一张脸,声音怯怯的,“那个,我一个人不敢睡觉……” 他不会与她睡在一张床上的,除非他想净身了。 “我房间没鬼,你赶紧回去。” 乐恩苦着脸,在沙发前蜷成一团柔软的丸子。 “你回去。” “我不回。” 他抓着乐恩身上的被子,一只手将人提起来,扔在床上,关了门回到沙发上,还没来得及闭上眼,乐恩又来了。 这次她没裹着被子,睡衣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小姑娘不敢吵闹他,在沙发边寻了个地方坐下。 林端从沙发上起来,手指戳她额头,“乐恩,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垂着眼,林端戳着她脑袋往后晃了好几下。 脑袋前前后后的晃,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掉下来,林端停下动作,第一次见她眼里亮晶晶的泪在自己面前滚落。 没有声音,没有压抑的啜泣,林端停下手上动作,抬起她的苦脸。 “我不跟你一起睡了,有鬼就有鬼吧,让鬼吃了我。” 关门瞬间,两个人被隔开,林端倚着沙发,睡意没有了。 他试着推门,乐恩把门锁了,他知道她一时半会睡不着,说不定这一晚上都睡不着,想来先前在他面前说的浴室闹鬼事件也不是编的。 就像两个天地一样,乐恩把自己裹进小小的空间里,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莫须有的恐惧。 锁孔里传来金属摩擦音,乐恩没想到自己没防住他,而后意识到这也不是自己家。 她钻进被子里装睡,林端慢慢走进来,没有脚步声。 窸窸窣窣的呼吸很轻,林端在床边坐下,哄孩子似的拍她的后背,低声道,“今晚你陪我去地下室,是不是占用了你很多睡眠时间?” 乐恩抓起被子挡住脸,林端也不恼,生等着她在被子里缺氧,又不好意思钻出来,这才主动帮她扯下被子。 “乐恩,又在生我的气?” 她不说话,装睡。 “我不赞同你讨厌井龙的行为,你生我的气,这次是因为什么,我没有陪你睡觉,所以你生气了?” 林端轻拍她后背,“乐恩,你怎么那么爱生气。” 又受了指责,她沉不住气,立马从床上弹起来,环顾四周,不是自己的家,身边每个帮自己说话的人,多少怨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林端因她忽然泄气的表情而笑,“不说话了?弹起来倒是挺快的,我还以为你要骂我多久呢,行吧,我允许你骂我,赶紧组织组织语言,骂我吧。” 乐恩坐在床上,像是看傻子。 他不清楚她脑袋里想得到底是什么,没人会在训练之余把枪涂成彩色,光是这一点,足够打破他二十几年的经验了。 “想好了?” 乐恩摇头,她不想骂他,归根结底,不也是因为自己胆小,不敢一个人睡觉嘛。 她精神萎靡,林端把沙发上的被子抱到床上,这次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阻隔,因为根本没用,乐恩的睡相可以抵挡一切。 “我陪你睡,好好养养精神,明天还要训练。” 乐恩亲眼看着他躺下,心中这才安稳下来,拽着被子缩在床内,睡意就是不来。 没想到林端睡觉居然面对着自己,乐恩靠近他,近到能数他的睫毛,细细观察他到底睡没睡着。 “……你又想干什么。” 她一激灵,拉着被子挡住半张脸,“我睡不着,不知道你睡没睡着,就想看看……你没睡吗?” 林端翻了身,不理她,心中暗暗祈祷她今晚一定要放过自己的命根子。 她没放过。 幸亏林端始终保持背对乐恩的姿势,不然她的膝盖绝对会压在他小腹下那块脆弱的位置。 他年纪轻轻,还不想早早废掉。 临近天亮,乐恩不过是踹了他几脚,林端不敢翻身,这要是一脚踢到那里……他男人的尊严往哪搁? 也想喝 早晨,乐恩不在他房里吃早饭,她还记得他一点味道都没有的水煮肉。 临走,他把自己的外套给她裹上,乐恩急匆匆对他说了句再见,头也不回就往外跑。 林端闻了闻碗里的水煮肉,他坚信自己是有味觉和嗅觉的,水煮肉和蔬菜汤可以帮他保持良好的身体素质。 他不信自己做的不好,这些水煮肉进了嘴,很快便融成一块块碎肉,像粉末。 乐恩跑回宿舍楼,眭燃正在换衣服,看她身上披着林端的衣服,还穿着睡衣从外面跑进来,心中有疑惑,“你去找林端了?” 乐恩眼神迷茫,点头,没告诉她昨晚自己与林端睡在一起。 眭燃不大爱打听这些八卦,乐恩跟着她也学会了在口袋里藏食物,不过能保存在衣服里的,大概也只有饭团了。 “他还骂你吗?” 眭燃笑,“没事啦,他换了骂人目标,最近不敢骂我了,再说了,他要是骂我,不还是有你给我出气吗?” 趁林端还没来,乐恩笑着将话题往她的头上引,“眭燃,你说我帮你出气,你是不是得给我点好处?” “你是跟周琅瑄学坏了,还是跟林端学坏了?” 乐恩坐在地上,不走了,非要知道那天在食堂里的男生与她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眭燃不说,乐恩就不走。 她无法,指着乐恩身后,“林端来了,你还不走?” 乐恩一溜烟跑了。 到了训练场地才发现,林端根本就不在,她甚至环顾自周,相信自己被眭燃骗了。 她刚想跑出去,林端出现在远处,眭燃朝她摆了个鬼脸,跑掉了。 最近天气冷,乐恩在外面站了几分钟,脸就被冻得发红。 “今天带你练练实战,我去找个人来,你等我一下。” 他放下枪,手机也没拿,又离开了。 现在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坐,她趴在桌台上,林端的手机忽然亮起,有人给他发消息。 对方名字是一串外语,看起来也不像英文,乐恩不好意思继续往下看,毕竟自己的眼睛不道德。 只是消息继续不断,连发了七八条,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一句话—— “真的不能见见面吗?我不会再……” 手机上只显示了一行,乐恩咬着牙抑制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她干脆朝靶子开了两枪。 今天运气出奇的好,乐恩这两枪甚至没怎么瞄准,居然都落在靶心上。 林端回来,带着一个男生来,看起来比她大几岁。 “陪她练,”林端又转身对她,“我上午还有刑讯,就是昨晚咱们看到的那个警察,恐怕没时间陪你,让他陪你打,除了射击,格斗也练一下。” 乐恩点头,对面前这个新来的,自己一次都没有见过的男生一点好感也没有。 以前林端还会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训练,再不济也会让她自己练,现在倒好,换了个人来,自己跑了。 林端走远了,乐恩面对不认识的人总有些尴尬,换弹匣的速度慢了很多。 男生笑着,主动与她搭话,“你好呀,我叫岑河,算是你的陪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乐恩。” 男生似乎对她的名字也产生兴趣了,弯下腰来,“乐恩?哪个乐,哪个恩?” “音乐的‘乐,’恩典的‘恩’。” 乐恩,乐恩……男生口中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去帮她整理了靶子。 联系的时候,他几乎枪枪都能打中靶心,乐恩偶尔会偏一点,看着身边这个人成绩那么好,乐恩被激起了好胜心。 一上午她的手臂没有放下来,岑河甚至担心她会不会损伤手臂肌肉,却不敢说话,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拼命的很。 胳膊逐渐开始酸疼,乐恩脱下铁皮,岑河与林端不同,至少他不会对乐恩的动作评头论足,但是林端无论对她说什么,乐恩都会接受。 一上午,岑河与她说的话不超过二十句,而其中大多是讨论练什么,以及他会问她,要不要休息。 他问她要不要练一下格斗,可是乐恩不喜欢被一个生人触碰,举着枪装没听见。 移动靶精度好像提了不少,岑河偶尔会夸她射击很好,乐恩偏着头不愿意看他比自己更好的射击成绩。 中午她不愿意去食堂,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啃饭团。 这里视野高,远远望见林端从地下室出来,快速走了几步,消失在视线里了。 下一秒,身后有人敲她脑袋,她不肯回头,脑子里播放着林端的声音,面前居然是周琅瑄的脸。 “怎么又是你。” 周琅瑄从身后掏出一个盒子来,打开了,里面是温热的,还冒着气的食物。 “你确定就这破饭团能保你一下午不饿?你该不会是等林端吧?他比我哥还忙呢。” 乐恩瞥了一眼食物,不吃,周琅瑄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菜在她嘴边蹭,“我喂你?” 这里也不算太隐蔽,不然周琅瑄也不能找到这,乐恩抱着盒子自己吃。 周琅瑄是个精明的,倚着她笑,“不承认?那看来我说对了,你就是在等林端,”见乐恩差点呛到,她又住了口,半晌悠悠,“那么喜欢林端啊?” 乐恩停下吃饭动作,“你三天两头提你哥,你看上你哥了?” 周琅瑄没想到她居然回了一句,也没遮掩,大方承认了。 “你那是乱伦。” 周琅瑄点头,“我知道啊,所以你骂我吧,把我骂醒。” 乐恩咬着嘴里的菜,很久不说话,思索着,一会训练是不是应该给岑河一点好脸色,林端选的人,总不会坏。 饭盒是周琅瑄在食堂拿的,她去食堂洗饭盒,岑河看见她,叫她恩恩。 乐恩努力挤出笑容,往他身后看,眼神掠了一圈,也没见到林端的影子。 “这饭盒小,也装不了什么东西,要不要我去拿个饭团来,下午训练时间长,也能帮你垫垫肚子。” 没等乐恩说话,岑河便离开,拿了好几个饭团,放进上衣口袋里。 她期盼着,能看到林端一次,然而除了一个走过的身影,一下午,什么也没有。 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休息的时候,岑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很小,铺在满是落叶的地方。 乐恩有些惊奇,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家,不好意思,直到他伸出手,拉着乐恩往高处走。 他口袋里不仅有饭团,还有糖,与林端常买的口味一样。 “我也是林端带大的,这类口味的吃习惯了,尝尝,”他往乐恩嘴里塞了一颗,她猜是哈密瓜味。 他笑,“恩恩好聪明,确实是。” 他解下身上的枪与子弹,身边密密麻麻摆了不少东西,其中还有一个小瓶子,乐恩好奇,指着问,“那里面是什么?” 岑河拿起瓶子递给她,乐恩转了转,瓶身棕色透明,或许不透光。 “是尼古丁提取物。” 乐恩想起来手册上的记录。 “涂抹在皮肤上,高浓度尼古丁可以在三十分钟内起效,造成呼吸麻痹!对不对?” 岑河心情似乎因为她的话语变得更好,点头赞同,“恩恩这么聪明,我当初背了好久,林端甚至觉得我笨。” 两个人坐在落叶上偷懒,你一言我一语,大多是乐恩不了解的事情。 她胆小,坐着偷懒心中恐惧,时不时扭头看看周围,生怕林端突然出现在眼前,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岑河被她的想法逗笑,他说林端才不会这样,他很少骂人,除非是极致的情绪。 乐恩与他一起笑,林端在心里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她在岑河面前承认自己刚开始对他的偏见,岑河说自己什么都知道。 “你连看我都不愿意,很正常啊,我们今天是第一天认识呢。” 乐恩捧着脸,长发披在身后,高处的风扬起发梢划过她的脸,树叶也会掉在她头发上。 天气转冷,意味着一年又要过去了,乐恩不知道自己要在这个组织里待多久。 岑河撕开糖纸,放到她嘴边,乐恩张口吃了绿色的糖,没想到竟是西瓜味。 “要是林端发现我们在偷懒怎么办?” 岑河想了想,“那你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好了。” 乐恩不肯这么做,满脑子搜刮接口,最后发现连自己相信的都没有,她向后挪了挪,倚在树干上。 一个下午,无所事事。 乐恩与岑河分开,穿过训练场时已经天黑,林端从地下室出来,乐恩凭着身形认出他,想起自己一下午偷懒,拔腿就跑。 脑袋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额头并不疼,乐恩抬起头,是林端的脸。 她下意识回头,身后熟悉的轮廓早已消失,徒留深蓝色的空旷。 “跑?看见我就跑?” 林端拉着她回了自己房间,今天可不是来这里蹭床的,乐恩心猜他就算不骂自己,她也得喝一壶。 林端关上门,后背倚在门板上,没急着说话,倒了半杯水,边盯着她的眼边喝。 不知他壶里泡的什么,杯子里的水是浅黄色的,看着有点像啤酒。 但他大概不会喝酒,乐恩闻着房间里的香气,越发好奇他喝的是什么。 闻着那么香,她也想喝。 废了我 林端抬起壶,看着浅黄色的水在杯子里慢慢升起,香气散溢开来,乐恩抿了抿嘴唇,继续听林端嘴皮子哆嗦。 “下午练什么了?” 下午?乐恩扯了扯嘴角,下午跟岑河练习偷懒,偷吃,浪费时间。 “练了一会射击。” “哦,射击,”林端戏谑似的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速射还是精度射?” “啊?……精度射。” 她的鼻子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气味,香气没那么明显了,林端拉开一张椅子,让乐恩坐下。 看起来好像不会怀疑,林端倚着身后靠背,“你今晚先不要回去,在我这睡。” 他加了句话,“放心,我会陪你睡。” 上次她在他这里穿的衣服已经找不到了,林端只能从衣柜里再找一件,他白色的衣服很少,好不容易找到一件深蓝色的,扔给乐恩,让她去洗澡。 算上这次,已经蹭他床三次,乐恩先前所有的担忧在热水淋到身上的一刻全都打破了,林端这里的水与宿舍浴室里完全不一样,温度始终持平,不会忽凉忽热。 乐恩蹲下来,热水淋着后背,她好像明白了街上的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去泡澡,光是花洒落水,与她而言也足够舒服。 她两手掌心下陷,呈碗状,手中盛着温水,慢慢泼到胸前,流向腿间,也算这冷天里难得的温暖。 浴室里水声不止,林端并不着急,慢悠悠的换了衣服,乐恩还没出来,他甚至听见了她在浴室里哼歌。 看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从浴室里出来,身上的衣扣都扣错了,发丝上透明的水滴还在不断越过锁骨,不住地往她胸口钻。 她乖乖坐在椅子上,等着林端用吹风机给自己吹头发。 他本不想这么做——搞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小姑娘的奴隶一样。 湿润的水汽打在他手背上,乐恩望着电视屏幕里的自己,脑袋上乱糟糟的,衣服好像也很不合身。 林端的手指插进她头发,乐恩闭上眼,可是他的手实在太大,几乎能盖住她整张脸。 乐恩抬起眼球,视线里他偶尔露出半截手指,挡住眼前光线。 头发吹了半干,林端停下来,收拾好吹风机拿着便走,全程几乎没说话。 所以他把自己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陪他睡觉?还是有正经事要办? 乐恩一时想不起来,林端还不如宿舍浴室的水,起码还有热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热。 “过来,睡觉,”他指着床,“你去里面睡,半夜不许踢我。” “我睡觉不踢人。” 你踢。 林端不想与她在睡前争辩,心中确认她不仅踢人,还专往好地方踢,林端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某个地方,自己还年轻,那个东西还没用过呢。 乐恩爬上床,爬动过程里,膝盖压到了衣摆,衣服顿时下滑一片,乐恩急忙拽着衣服往身上遮,钻进被子里。 林端依旧背对着她,几乎整夜都是背对着她。 这张床她已经很熟悉了,但毕竟不是日日接触,身体还不算完全适应,她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直到深夜,睡意永远都是在后半夜袭来。 林端好奇,今晚她怎么不动了,正好侧睡太久压得脸疼,大着胆子翻了身,对上一双会发光的眼。 “还没睡?”他差点以为这是乐恩的什么特异功能,睡觉居然还能睁眼。 她眨眨眼,暗淡的光线下她眼中有一个白色的小光点,涌动着滋润眼球的泪。 “别这么看我,睡你的。” 林端被她盯得没了睡意,即便闭上眼,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滑,不出意外是她的眼神,他不得不睁开眼,面对一张正在靠近自己的脸。 好像很欢喜似的,乐恩食指抵着他的嘴角,往上拉,“你怎么不笑?很少见你笑。” 他不知道自己的教育方式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乐恩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没有感受到违和感。 或许黑暗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期待,乐恩停了手,慢慢往后缩,很小声的,“对不起,你就当我梦游好了。” 林端闭眼,乐恩以为他要睡了,闭上眼翻身,背对着他。 她偷偷睁眼,捻着被套,好奇林端为什么无缘无故让她来这里陪他睡觉。 身后呼吸声逐渐均匀,被子隆起的一块在黑暗里动了动,最先露出来的是长长的黑发,最后才是一张小脸。 后半夜,林端身上一沉,见是乐恩的一条腿搭上来,好在距离他腿间那块肉还有一段距离,不至于让他在梦里提心吊胆。 林端试着往床边挪了挪,枕头下的还藏着枪,林端一动弹,拉了一把枕头,底下的枪就这么直挺挺的往地上掉。 又要照顾身上压着的腿,又怕她醒了,林端实在是分不开心思,枪体撞在地板上,声音在黑暗里十分清脆。 他不动了,翘着耳朵听身侧,乐恩翻了个身,林端滑下半边身子,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枪。 乐恩不相信这是自己的腿——搭在林端身上不说,居然还随着他的动作正在变换位置。 身上陡然一轻,林端意想中的尖叫没有到来,他重新把枪塞进枕头下。 “醒了?” 乐恩在被子里蜷成一团,不敢承认刚才搭在他身上的是自己的腿。 看她不好意思,林端微微一笑,“终于拿走了?你上次差点一脚废了我。” 乐恩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废了我”是什么意思,抓着被子就要往里面钻,被林端拉出来。 “不要蒙着被子睡觉,对身体不好,你呼吸的全是二氧化碳。” 玻璃外的天空变成深蓝色,天快亮了,乐恩十分不好意思的问他,“你是不是几乎没睡?” “嗯,睡了一小会。” 她睁大眼睛,“那你会困的,睡觉太少对身体也不好。” 林端干脆从床上起来,乐恩见状也从被子里爬起来,林端从椅子上抓了件衣服,正要换,却与床上的人对上了眼神。 乐恩急忙低着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两手捂着脸,火辣辣的滚烫。 林端避讳她,出去了,还不忘关上门,留她一人在床上。 他的衣服很大,乐恩下床后,衣摆在她大腿中间,转一圈衣服还会像裙子似的飘起来。 她很自恋的在原地转了一圈,林端正好开了门,静静看着地面上转圈的小姑娘。 乐恩大惊,急忙停下转圈,身体因为惯性没站稳,趔趄两步。 “你快考核了,年末吧,”他在给她倒浅黄色的水,在乐恩看来,颜色淡了不少,不如前一晚浓。 她洗漱完,衣服还没换,耷拉着两条腿,听见林端的话,早早的焦虑起来。 杯子推到跟前,林端示意她可以喝了,乐恩两手举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先前空气中的香气早就无影无踪,苦得她眼泪挤了满眼,脸也皱了。 “这是什么啊,好苦……”她揉着眼睛,白色的小脸苦到发青。 林端被她逗笑了,呵出气来,“是茶。” 乐恩不敢浪费,憋着气一口口往下咽,每次只能咽一小口,最后她学聪明了,捏着鼻子喝。 林端好笑的看着她,“很难喝吗?” “苦。” 他往空杯里倒了点温水,冲刷她口中的苦味。 白花花的两条腿在空气里晃悠,乐恩往后靠了靠,两只脚踩在椅子上,胳膊揽着膝盖,朝他笑。 林端背过身,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去厨房冲洗,语气带着笑问她,你傻笑什么。 她说不知道,两条腿在椅子上蜷着久了有点酸,她又放下来,随着空气前前后后的晃。 天亮了,乐恩换好衣服,布料遮挡身体莹白的光,林端倚着厨房桌台,半晌不说话。 许久,两人准备去训练场,林端这才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手摁在她脑袋上,“快考核了,今天训练别偷懒。” 他或许是知道了,昨天她与岑河一下午什么也没做,找了个舒坦的地方磨嘴皮。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林端与她的行进方向在某一处改变了,乐恩伸手抓着他的袖口,林端顿住脚步,随后轻轻扯开。 “我还要去一趟地下室,很快出来,你先自己练一会,找岑河一起也行。” “那我也要去,”乐恩跟在他身后,林端止住脚步,不许她跟着自己。 他往前走,她就跟着,他停下,她也停下。 林端拗不过她,今天难得的是个有太阳的天气,乐恩的眼睛在太阳下也难得亮一次,他不想这少见的光因自己灭掉。 他没有真的下地下室,而是在外面的小房子里等待着,没一会,几个男人抬着一具尸体往外走。 路上,这具尸体受了光照居然开始活动,乐恩偷偷拽他衣服,林端告诉她,这人没死,还有一口气。 他们在训练场中间搭了个架子,人就被挂在上面,远远看着,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变成紫色,有些惊悚。 眭燃坐在训练场上,倚着身后的大轮胎,偷偷掉眼泪,乐恩猜大概是井龙一早又骂她了。 “那个人是不是很吓人?” 眭燃转身看了一眼,“你是说架子上挂着的那个吗?确实挺吓人的,浑身是血,能被刑讯到这个程度,警察这一辈子也值了。” 当着众人的面,一个男人走上台,手里握着针剂,刺破警察的胳膊,慢慢的往他身体里注射,仅仅几秒,警察便回了神,也有了精神。 他在架子上破口大骂,他说你们没有好下场,你们这群专干伤天害理的人,迟早进监狱。 训练场上熙熙攘攘围了不少人,周琅瑄在人堆里朝她摆鬼脸,见眭燃掉眼泪这才跑过来,撕开一块糖给她。 “哭什么,架子上被折腾的又不是你,井龙骂你,你就骂回去呗。” 眭燃摇头,倚着轮胎,太阳渐渐高了,训练场上的人逐渐失了耐心,一个个去训练了。 警察失去了观众。 人群失去了小丑。